常安站在书房,良久才嗯了声,她还对着空气点了点头,忘记了他根本看不见自己。她知道宋定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安心放下了电话。宋定神色平静,等了等才动脚,他的步伐迅捷,衣袍带出风来,电话旁照明的烛光灭了。
常子英来时碰见花店的店员,抄走东西牵着林莺歌上楼、为了保证新鲜,花是花店的人掐着点包扎送来的,一掌淡粉的玫瑰,上面撒着清澈的露水。两个年轻人见常迎崇上来了,喊了声叔叔就先行告退。
常迎崇是来给她送生日礼物的。
他打开手中的锦盒,项链坠着一只展翅的小飞鸽。他给她戴上,搂住女儿的肩:“过了今天,可就是大人了。”常父的眼中竟然有泪花,常安按住他在肩上的手,“爸爸......”
他眨眨眼,笑了,“爸爸就是舍不得。你要是一直那么小最好了,我就能一直照顾你......”作为父亲眼观女儿长大成人,悲喜交加语重心长:“爸爸只要你以后幸福,别的什么都不求。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永远支持你,长大了也还一样,你永远是爸爸唯一的宝贝,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为你骄傲。”
常安慎重地点点头,他的手宽大温暖,从小就给她无限的安全感。 “爸爸也是我的骄傲.....我很高兴这辈子能做爸爸的女儿。”
镜子里的父女,眉眼几分相似,幸福地微笑着。
“提前透露一个消息给你,”他又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锦盒,交由常安自己打开。原来里面静静躺着一颗钻戒,钻石形状是星星样的,周身还镶了圆圆的小钻,“你妈妈留给你的,说等到你要嫁人了就把它给你,也算是她陪着你走过婚礼了。”那枚戒子在光下散发着祝福,它来自离家已久的母亲。
常宅难得如今天这样热闹,凑满了乌压压的人群。
亲朋好友的注视下,常安挽着爸爸手里捧花,缓缓走下楼梯,楼下掌声一片,长辈们难免感慨自己是不是老了?同辈和晚辈则震惊懊恼,常家女都出落得这般清丽动人了。
余笙在角落为好朋友开心,戴进低下头问她:“你生日也快了吧?”手还趁机搂住她,余笙拧了把的胳膊肉,要挟他放好不规矩的手。
正式的晚宴是设在饭店的,现在宾客们在家里吃些西点和烤肉做热身。 常安和最前的几位长辈聊了几句,转眼拿酒水就看见戴进面目扭曲的脸,被余笙掐的。他穿得还是那么张扬高调,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
燕子丫头一直在门口守着,此刻跑过来对常安耳语着:“你说的那个先生到了,他说他不进来了,在门外等你呢。”
常安赶紧踏着矮跟皮鞋走出去,院外有股冷香,大约是新种下的腊梅开了。她走下了阶梯,宋定也超前迈了几步,能看清对方的脸时就听见他说:“生日快乐。”
他把手里的白猫抛给她。她吃了一惊,赶忙把小家伙接住,稍显忙乱地让小东西可以伸展四肢,趴得舒服点儿。
“喵——”小猫嗷嗷叫唤着。
常安手足无措不提了,脸上也懵懂:“宋定?”
他颔首笑了,那么爽朗。把车钥匙转进手指随手放进口袋:“你不是喜欢猫吗?我向别人讨的。”
她摸着那只小猫顺滑的皮毛,摘下一直蕾丝手套,用掌心去安慰它,“你怎么不进去?”
他笑:“穿的不合适。”她下意识打量,才发现他穿的布褂子和布裤子,一双布鞋。
太单薄了,她怕他冷,“没关系的,你进去暖暖吧?”她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水光光的眼睛望着他,宋定摇了摇头:“我还没下班呢。下次单独请我吃饭如何?”
常安打量着他的神色,不自觉揣摩他内心的想法,又是一阵冷风吹来。
“快回去吧!”
这话竟然是是同时说的,两人都愣了一愣,随后又都笑了。
“我走了,别送。”
“你给它取个名字吧?”常安摸摸小猫。宋定已经掏出了钥匙,“就叫十八吧。”他说这话时一直看着她,眼里的热度看得她平白烧起两颊,娇艳如院子里盛开在寒冬的腊梅。
此后,两个人又经常在一块吃饭,聊天,偶尔还会看看风景爬爬山,游览当地的名胜古迹。宋定做什么都很有耐心。常安思量到自己的学业和理想需要专注于学习,并没有立刻坦白心意,默默享受着两人的频繁交往。她不去多想,也不去探测他对她的情感到底如何。
顺其自然,就是如此简单。
常安越来越忙,宋定也越来越忙。
她不关心政治,蒙着头学习。但新闻就是要送到她面前来给她看让她听。和唐影吃过饭一起回学校的时候,布告栏新贴的大期刊已经有了一众师生围观,讲的战事。
——“至五月底,热河、察哈尔两省还有河北省北部大部分土地都被占领,逼近北平、天津,并于5月31日迫使国民党政府签署了限令中国军队撤退的《塘沽协定》。”
学生们沸腾了,老师们摇头叹气,一时间人心惶惶,里外上下,无不讨论着这些。日本人的铁蹄在往南走,而浙江省又能平安多久?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杭州空军每日的练机更加勤快了,戴进的飞机因心爱的女友时常关顾这里,每日下午就会低飞过学校的屋顶,把教室玻璃震的呲呲响,老师们往往被惊得停下讲课,男女学生们都推开窗子,探出头朝天上那架潇洒的飞机欢快地招手。
翱翔在蓝天的大鸟,就好像是保护神一样带给他们安全感,也给学生们枯燥的学习生活带来乐趣。
宋定带来的小十八,在查妈一众人的过分喂食下长得白白胖胖、通体雪白,但很爱生病。
在常安毕业前夕的某一天里,十八却意外生了场病,几天不吃不喝还上吐下泻,最后还是常安发现的尸体,当时的她摸到冷硬的猫皮,整个人半扑在地上,那本该柔软如毛毯。
战事极不稳定,小猫被查妈送去埋了,埋在一颗梨花树底下。常安连续几天噩梦连连,总是关于她的母亲,睁开眼什么也无,但恐慌感却还侵蚀着四肢百骸,她心跳得厉害。
她这几天虽然照常吃饭学习,却郁郁寡欢,脸色奇差。“妈妈这些年,没有写过一封信给我,我还记得她当年提着行李箱,就是要往北方去,可是那里现在在打仗......”
“宝贝啊,没事,你妈妈聪明着呢......”常父看着她睡觉,劝她不要多想。
宋定是在一个凉爽的清晨和她见面的,几乎是立刻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如平时那般,“哪里不舒服?”常安低着头,看见他很愧疚,还有些委屈:“对不起,我没有养好小十八,它前几天没了......”她接着说,“我只管着自己学习,做事情太着急了,早晚回家都没有多陪陪它,是我错了......”
宋定知道她会难过,却不曾想下一秒她掩面哭泣。他听她哭,闻着她身上清香,把她的头轻轻摁在自己怀里,常安也没有反抗。
太安静了,她连哭也是很安静的,他拿了手帕给她擦鼻涕眼泪,常安不好意思,“我自己来。”收拾好自己,她红着眼圈问:“你能陪我,去普济寺上个香吗?”
普济寺建造在一座小山顶上,位置很偏远,印象中没有埋阶梯,路不好走。相比其他大寺庙,那里稍显冷清。
他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好。”
到达山脚时正值中午,宋定在附近的小贩手提的篮子里给两人买了煎饼填肚子。“先吃点东西?”
他目测一下,已经看见寺庙的大半房体,掩在错落的苍翠树木间。夏至未至的时候,中午最热,还有十几分钟就能走到。”
常安也不嫌弃,就地坐下小口咬着煎饼。两人并排坐在沙土上,她吃得很快,宋定怕她不够,留了自己的给她,常安脸热的通红,难为情地看着他,“我是有点饿了。我现在饱了——”她笑眼盈盈,总算破了冰。
她吃完就觉得口中咸涩油腻,宋定却好像有预感一般,递给她一把山楂糖。她拆开一个,含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特别解腻。看她眼睛都舒服的眯了一下,宋定拿出烟:“好吃吗?”
“好吃,你什么时候买的?”他摇摇手中的烟盒,“买烟的时候顺便买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吗?毕竟香火旺盛的地方更灵验。”
常安猜想着对方的回答。
“喜欢哪里就去哪里,我陪着你就是。”
他们两个都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很多时候常安觉得他虽然不说,其实是懂自己的。
寂静的寺庙内少有香客,常安在小沙弥的指引下放了功德钱,跨过门槛,直面屋内高大的菩萨。
菩萨眯着眼俯瞰众生,身披袈裟,眉目祥和而平静。
常安双手合十,使用所有真诚许愿:愿母亲能够安好。
宋定站在寺庙门边等她,看她进了那一方小门,缓慢跪下。她的背影从纤瘦笔直变成一个弯曲柔软的弧度,闭着眼低头再三叩首。
他竟然觉得好像时间真得慢下来了,他也可以好好呼吸。他嗤笑一声,低下头去抽烟,让这种莫名其妙的脆弱情绪随烟气一起带走。
他从不信神道,更不信佛祖。
他不知道那次自己受伤,在灯火阑珊处,仿徨无措时,常安看见他还活着走向自己,内心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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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男主在慢慢心动,get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