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貂皮大氅做工比沈一贯那件要差上许多,林景年也不是看不出来,但寄人篱下拿了人家的礼物,再要嫌弃,那就太不要脸了。
天尚早,她脚底飘虚虚地回府,因主人未归,四下难免冷清,也不好要人伺候,便自个儿去厨房提了一壶热茶醒酒,打着哆嗦回房去。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度过的第一个冬天,许因无二氧化碳的污染,又或取暖设施不齐全的缘故,而东厢房本就阴寒,她也不是一个耐冷的人,恰逢今日洗了头,更加难熬,只得紧抱着氅衣和汤婆子,独自一人在屋里瑟瑟发抖。
她的姐姐好贴心,夜里派安兰端了一盆炭盆放在她脚边。那丫头就一面瞥着她长发垂肩的女人模样,一面神色怪异地嘟嘟囔囔:“大冬天的,没见过有人夜里洗头,这还怎么干啊…我看我还是再拿脸帕给您擦擦……”
片刻她出去一趟回来,走到身边,细细为她擦拭长发,“二爷这副好模样,要是姑娘,兴许能媒一位好亲家呢。”
“你这是讽刺我?”
“奴婢哪里有讽刺的意思,千万别曲解了。”
酒精助眠,安兰的动作又轻柔,不时她便打起瞌睡。撑住一些时间不行了,胡乱摆手推辞安兰退下,摸索着钻进被窝里。
然浅睡了一个朦胧,脸帕轻缓均匀的擦拭仍在耳边。
林景年翻了个身,将头发捞回来,“安兰,回去景笙那里吧,不必擦了……”
“那明天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感冒是能自愈的,没事……”于是蠕了蠕身子,找准姿势好入眠。
一晌,她反应过来不对。
方才说话的声音不是安兰的。
林景年回头眯眼看了看坐在榻边的人,“景笙?”只得又转身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躺着就好。”景笙将她困得晕头转向的身子按回榻上,仔细重复着擦拭头发的动作,“一会儿干了我就回去。”
“嗯……”
缄默了居有顷,景笙手上的动作慢下来,小心翼翼问她:“过些天就是腊八了,能留府上我们一起吃饭么?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另外的安排?”
女人的声音很轻柔,羽毛似的飘到她的耳边,瘙起一阵痒意。
诚然林景年的睡意因为她的出现已经减了大半,却仍旧背对着她,只是在听了她的话之后,悄悄在阴霾里睁开眼睛,因为迟疑而沉默了许久……
“朕有个妹妹,你知道吧。”记忆中,皇帝问她。
她耿直地摇头。
皇帝继续说:“朕这个妹妹命不好,嫁了一个女驸马,折腾几年下来,结果人家驸马给自家翻了案就跟她情人回妙州去了,哎,痴心错付。几年了,说是无所谓,却总不见她放下,所以……”
“所以?”林景年直觉惊悚,抱着手臂往后躲,“皇上,你都说我没出息了,这样不好吧!”
“呸呸呸,想什么呢,你想娶,朕还不乐意嫁!”遂面露正色,“朕的意思是,你与那女驸马同样模样阴柔,性情也好,就陪她逗逗闷子,让她别整日都郁郁寡欢的。”
同样模样阴柔是因为她也是女的啊……
“可是皇上,要是公主她……”
后者似乎看出她的迟疑,立马发作起来,摆出万分嫌弃的脸,“打住,你知道人家冯素贞什么样么?就往自己脸上贴金!朕只说你们同样阴柔,可没说你能比得上她!万公公,赶紧给这臭不要脸的介绍介绍冯素贞是何许人也!”
“是。林师傅,冯素贞是闻名天下的妙州才女,文武双全,因模样倾城被脾气霸道的王公子弟瞧上,冯素贞因心有所属不愿屈从,被搅了个家破人亡之下,冯素贞便女扮男装入京赶考,不料夺得魁首,顺势成了驸马,几年后坐上丞相之位,成为了是我国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皇帝一面听一面点头,“就连人家的丫鬟都是身手非凡,你再看看你。听没听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完全不担心皇妹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于是她明白过来,原来不是没有金手指,只是金手指开在了别人身上。
皇帝那边,还是推掉好了。
作为一个一无是处的、渺小的人,她已经足够卑微了,主角的那些事,又何必迎头往上赶呢。
“我会留在家里的。”思索再三,林景年答道。
“嗯,那太好了。”话音落下,便是冗长的沉寂。
她们都心照不宣没说任何多余的话。
直至头发干后,景笙的动作才像一辆老旧的自行车一样缓慢而迟钝地停下来,几可不闻叹了口气,然后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那么沉重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