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啊,陌生的称呼。
“想想我的出招动作,”她把莎琳揍得差不多之后就停手了,随手递给她一杯热饮,“我不擅长魔法,但基础层面上是相通的。”
莎琳的衣服上沾满血迹,但伤口居然已经愈合的差不多,她尝了一口,热乎乎的,顺着喉咙下去,很温暖:“这要是‘不擅长魔法’的话,百分之九十的魔法师都得羞愧而死。”
米奈仍然是耐心的:“但你的对手是那百分之十。”
莎琳沉默了,强颜欢笑:“那你觉得我的水平怎么样?”
她斟酌着用词:“呃,我不是说现在的能力,我指的是,天赋之类的?”
“一般吧,”米奈变回了不辨性别的形象,异色的眼睛看着手中盛满橙色饮料的杯子,湿润又迷蒙,“一定要说的话,中等偏下。”
“啊?”莎琳有点失望,在索思坦教廷里,不管怎么说她都属于能力出众的那一类,“那如果我努力学习呢?”
米奈没有正面回答她,他想到星相魔女淹没在血沫之中的预言:“我其实也有点失望,总以为‘奇迹’会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莎琳听出了米奈的言外之意,觉得很挫败。
但她还是想挣扎一下:“我觉得我也没那么辣鸡啊对吧?你看,会魔法本身就是百里挑一了,我还能凝聚魔力,让它们显性。”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饮料放在一边,展示自己手心里的魔力方块。
“噗,”米奈笑了,“那你觉得你和希温,苜蓿比起来如何?和我呢?和索思坦的大祭司呢?”
莎琳被戳到了痛处,气鼓鼓的像一条河豚。
米奈放下杯子,俯身看着莎琳,目光灼灼,悠悠道:“要从别人的不幸中获得自信是很容易,但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吧,亲爱的莎琳?”
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我总觉得我是特别的那一个。”她低下头。
“你当然是,”米奈撑着身体微微后仰,“跟我去德拉兰吧。”
猎犬也这么说过。
“不要。”
米奈并不意外:“那真是太遗憾了。”
“如果你知道索思坦教廷的话,”莎琳低头看着杯子,“我看到了大祭司的暴行……那是真实的吗?”
“是啊。”他答应的理所当然,“与其说是暴行,不如说是‘饲养’的必要途径。”
“什么饲养?”
“神的祭品。”
“什么祭品?”
“我不能说,”米奈看着莎琳,眼睛似乎氤氲着水雾,“不过你要是和我去德拉兰的话,另当别论。”
“在那里你会明白,为了神而做的一切都是被应许的。”
“我拒绝。”莎琳虽然在教廷里长大,但并不信任“神明”的存在,在这片大陆上,只有深渊和恶魔真实存在,虽然人们构想着“神”,但那在信仰之上的东西不过是魔法的变种罢了。
“我见过恶魔,但从未见过神。”
“是啊,可是你切开脑子也不会看见思想,”他站起身,“别相信你的眼睛。”
他背对着莎琳,等到转过身来,再次换成了她的样子,这次的变化更为彻底,眸色和发色如出一辙,虽然胸围和神情还不匹配,但远远看去,双胞胎一般。
“换个话题吧,”她俯身看着莎琳,“与其询问我这种徒增烦恼的事情……我要是你,就会好好想想能从我这学到什么。”
她把玩着手上带锁链的正四面体,对着光端详:“万一能赢了我呢?”
不可能的。
莎琳自己心里也知道。
她听过很多传奇故事,里面的主角学会了盖世奇功,在一夜之间达到了魔导师的水平,推平了整个城市——但这怎么可能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魔力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天赋——越是强悍的魔法师越是稀少,后天的训练是为了不断加强熟练度而迎来最终能够达到的上限,无数的魔法师终其一生也不能勘破那条线——更何况是莎琳。
她一直在暗中期待着,或者说,幻想着有不亚于魔女苜蓿的水平,无论是面对希温还是贝拉蕾,还是猎犬,她都没有会输的觉悟,在等着“奇迹”出现,但既然世界上没有神,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要接受自己的平庸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啊。
莎琳站起身。
“准备好了?”
“嗯,”她拍拍莫须有的尘土,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干涸的血液凝结在衣服上,有种僵硬粗糙的质感,“来吧!”
米奈觉得有点搞笑:“也不用这么视死如归。”
话虽如此,他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
“让身体记住疼痛的感觉。”米奈是这么说的。
莎琳没有接触过正式的训练,混血的治愈能力在这种情况下意外地好用,不致死,但很疼,只要记住那种感觉就不会重复一样的错误。
当然莎琳觉得她之前说自己有中等水平显然是委婉了,和米奈比起来莎琳觉得自己就是一废物——学不会的那种。
“天哪,”她扶着墙大口喘气,血液顺着小腿往下,在地板上淤积出一滩污渍,“我怎么活到现在的?”
话音刚落,锁链朝她砸来。
莎琳朝前翻滚堪堪躲过,不过墙壁就没那么幸运了,凹陷下去,露出了内容物的颜色。
在这个过程中,她还没忘记朝气定神闲的米奈射出羽箭。
“有进步。”
米奈眼神微微一动。
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没忘了安慰莎琳:“年轻人多受受伤是件好事——治愈速度越来越快了。”
莎琳快哭出来了:“我觉得我在这里学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我真的好辣鸡。”
“‘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我一无所知’,”米奈扶起她,“这很了不起。”
莎琳一时间分不出她是真心夸奖还是嘲讽。
“我还挺喜欢你的,奇迹,”训练结束之后他就变回了原型,“真的不考虑去德拉兰吗?”
“不了。”
“为什么啊,”米奈难得地露出困扰的表情,“我不喜欢干这种缺德的事情。”
莎琳试图说服米奈:“你可以放我离开嘛。”
“不行。”不管怎么说,任务还是要完成,“我可以一直教你到最后的截止日期。”
就算莎琳不赞同米奈的观念,也得承认,她是一个好老师。
战斗水平无可挑剔,就算她说自己不擅长魔法,但实际操练起来根本不是这样——从生成到释放一气呵成,精确度也相当厉害——以米奈的水平不当场打死莎琳其实是件很为难人的事;为了不高高在上地实施教学,变成了学生的样子,像镜子一样同时展示了优势和缺点,惩戒和夸赞适可而止。
当然也极具耐心,包容了莎琳犯下了奇奇怪怪的错误。
“为什么要教我啊,”米奈拒绝透露一切他认为不该让莎琳知道的内容,但莎琳非常好奇,“你的任务不是带我去德拉兰吗?”
“因为一个预言中的奇迹。”
“你相信这种东西?”
“我不信。”
“但是……?”
“也许呢?”
莎琳很小心地问他:“我是那个奇迹吗?”
“我不知道,”从来都只带优秀学生的他在莎琳这里也感受到了些许的挫败,“我觉得不是,大概。”
“啊?”
“太弱了。”完全是天赋上的问题,不管再怎么练习,退化性的混血也没有办法达到父母的水平——这种相互拮抗的血脉是一种常见的悲剧。
米奈坚持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他在离开银泉宫之前的承诺,教导预言中的人——哪怕莎琳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
莎琳憋了很久:“老师你单身吧?是不是还挺闲?”
“是啊,”米奈很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
——果然。
“今天先到这里吧,时间不早了,”米奈隐约感受到了召唤,“演武场里还有很多其他老师。”
他先离开了。
米奈并不像莎琳想的那样轻松。
他独自一人徜徉在月光下的喷泉,银币闪闪发光,水波在其上流淌,光泽变幻。
他鞠一捧水,珍珠般的液体从指缝间掉落,一圈一圈的涟漪揉碎影子,只剩下永不停息的波浪。
在水面上最终映出北冕,科瑞莱的脸。
——他终于把水镜拼好了。
早知道就再打碎一些了。米奈如此想到。
“啊呀呀,”他敏锐地感知到了米奈的情绪,“咱可是很想您的。”
“……”
“说正事,”他瞬间正经起来,理了理衣襟,“萨洛爆发叛乱了。”
米奈整理了一下脑子里的信息:“是异教徒吧?”
教廷在前一段时间以血腥祭祀为由,用光明神取代了萨洛当地的信仰,当时被派去肃清的是同为十二宫之一的薇薇安。
“是啊,”科瑞莱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微笑,“薇薇安一定气死了。”
“她现在在哪儿?”
“估计在萨洛跳大神吧,谁知道呢?”科瑞莱撑着脸,“也许回了她的宫殿。”
“哦,对不起,咱忘了,”他还是没什么道歉的语气,“说起来您也算是她的老师?”
米奈沉默相对。
“总之,”科瑞莱坐起身,“您见到S-1208了吗?要是方便的话就顺便带她回德拉兰,不方便的话第三驱逐队来接任您的工作。”
“我不方便。”
“真不客气,”科瑞莱并未生气,反倒隐隐期待着,“那您就直接回德拉兰,萨洛那地方的路有点邪门,用星相定位去比较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哈欠:“正式的公文应该很快就下来了,咱提前告知你一声。”
“嗯。”米奈看着水镜,想的却是莎琳湿润的蓝色眼睛。
“话说,S-1208怎么样?”米奈要是真心想完成任务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在银泉宫了。
“很弱。”
“哦——”科瑞莱一副了然的样子,“退化性的混血啊?”
“是。”
“那您教了什么?”
“忍耐和谦逊。”
“希望您没有给第三驱逐队带来困扰,”科瑞莱又在打哈欠,两滴眼泪挂在眼角,“咱困了。晚安。”
水面恢复了平静,映出他的面容,蓝色的眼睛隐隐绰绰,而金黄色的那只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他停了半晌,转身,变成一个普通女人的模样,混进远处的人群中。
硬币在空中翻滚着,周身镀上一层银色光华,最后落入喷泉之中,咕咚一声,溅起水花,裹挟着致密的气泡,缓缓地,缓缓地沉入水中。
那时月色如银。
他像是听到了,稍微停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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