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到，隔壁王家养的鸡就开始叫，知知躺在地上听到隔壁爹娘的房里传来起身的动静，她娘压低了声音在跟爹说话，好像生怕吵醒了谁。
“孩子他爹，一会儿用早饭我去跟知知说？”
爹沉默，没吭声。
知知忍不住望向还在床上熟睡的弟弟，过了小一会儿才听到她爹叹气：“先这样办吧，不能再拖了，竹儿马上要上学堂……”
娘在那边也静了静：“希望这丫头别怨咱们。”
“不会的，不会的。”父亲喃喃道，听起来没什么把握。
那头又没声儿了，接着就是爹娘推门而出的动静，知知也到了平日里起床的时辰，她穿好衣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洗了把脸去厨房帮忙了。
母亲刘氏在狭小的厨房里热馒头，看见知知过来，面色不自在道：“知知，今日先不用叫竹儿起床，爹娘跟你有话说。”
知知点点头，打了个喷嚏，往外看去，外面飘起雪，压在了松竹上。
天更冷了。
林家穷苦，早饭也简单，热了几个馒头，将昨天没吃饭的青菜下了碗面，知知看到母亲还煮了个鸡蛋，她清楚是给弟弟留的。
父亲林学君坐在饭桌旁，看了看刘氏，刘氏和他眼神推搡了几番，终于还是放下筷子，自己开口：“知雪，娘要跟你说一件事儿。”
知知装傻：“什么事儿？”
“你弟弟大了，要上学堂，你爹这也身子总不好，在学堂教书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话一开口，就跟水放了闸似的，她继续道，“你也十六，寻常人家该嫁人了。”
知知脸色一白：“我不嫁人。”
爹娘对视一眼，刘氏笑了起来，却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是嫁人，是个好差事……城中的恒亲王，你知道罢？前段日子没了，王府里在找模样周正的陪墓侍女，以后住到恒亲王陵墓的旁边，跟小姐似的神仙日子！只要时不时去念个经，不是苦差事，正好、正好这银钱也给的多。”
知知放下手里的馒头，心也凉了：“那我日后还能回来吗？”
“傻丫头，去伺候王爷，怎么能回来？”
林学君终于说了句话：“爹和娘有时间会去看你。”
知知没哭也没闹，说了句知道了。
刘氏没想到她这般懂事，心里有些愧疚，可是一想到竹儿以后上学堂的费用，咬咬牙狠了心，用完饭就带林知雪收拾东西去了恒亲王府。
嬷嬷领着两人去让主子过目，王妃已经六十多岁，满头花白，远远看了一眼知雪的眉眼，点点头，连话都懒得对她们说。
林知雪模样生的娇艳非常，刘氏早就知道这事铁定能成，对着那闭目养神的王妃一连磕了几个头，把她当救命恩人，随后领了银钱，喜笑颜开地走了。
林知雪傻愣愣站在雪地里，从眼眶中滚下一行热泪。
她在恒亲王府的偏院中住下了，这里还有另外五个少女，与她一样的遭遇，几人简单的一番寒暄，互相换了名字，相处得并不热切。
和林知雪一个房间的叫周小眉，她的爹是个赌鬼，还不上钱，把她卖了。
在王府当中住了小半个月，期间，林知雪与其他几人每天都要诵经抄文，管事的还吩咐了日后她们各自的职责。
刘氏说得没错，到时候住到陵园，还有丫鬟伺候她们，日子确实不错，但她们几个要轮流去恒亲王墓旁边守夜。
周小眉曾经躺在床上与她闲聊，语气发憷：“这恒亲王死前是个老色鬼，快七十岁了还在奸淫少女，听说这种人死后也会化作鬼魂到处作乱。”
林知雪从前倒不知这龌龊事，此刻一听，登时有些作呕，还是强忍着安慰道：“世上哪里有鬼，别吓唬自己。”
说到此处，她又沉默下来，这世上……是有鬼的。
只是她许久没见过了，大概是最近运气好。
启程这天，几个少女都分到了新衣裳，少女们穿着素色长衫，头顶白花，坐着马，跟在棺椁后面，缓缓去向了陵园。
陵园在城外不远处，自从恒亲王得病，这里早早开始修缮，四周荒凉无人，待到下葬的人走了，陵园就更加荒芜冷清。
知知和其他几人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各自分了一间房，有个老婆子负责烧饭，还有一个丫鬟每日打扫一回房间，其他的守墓侍卫都在另一边，平时也见不着面。
头两日，知知睡得很香甜。
到了第三日，晚上是知知守夜，她跪在墓前诵读经文，耳边忽然传来女子低泣之声。
这个时辰，其他女子根本不可能出来，她们本就胆小如鼠。知知动作一顿，心里有了答案，放下经书，壮着胆子走了出去。
她自小阴气重，有时能看见鬼，刘氏和父亲不喜欢她，也有这部分原因。
长大以后虽然好了些，但有时巧了，也能碰见这些阴物，好在以她的经历来看，鬼，倒没有传闻里那么可怕。
许多只是想吓唬你，也有些只是太无聊想找人说话。
知知走到外面，看见一个梳着双螺发的绿袄少女坐在地上，她抱着膝盖，哭声呜咽震天。
“你怎么了？”
这个女鬼被她吓了一跳，仿佛知知才是鬼似的，她在地上滚了一圈，不可置信道：“你能看见我？”
知知也有些惊讶，她从前虽然偶尔能见鬼，但也不曾见得这么清楚，还能完整地说上话。
“我八字轻，有时能看见，”知知试探道，“你在哭什么？”
女鬼又重复道：“你真能瞧见我？太好了，那你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
“你帮我找到尸首，让我逃离此处！”女鬼又哭了，“否则再过几日，这老头成了厉鬼，必然要吸食我的魂魄。”
“你是何意？”知知一头雾水。
女鬼死前应当年纪不大，或许是比知知还小两岁，她急头白脸地说了个大概，林知雪总算听懂了她叫晚儿。
人若要化为厉鬼，则需要身死之后又入地七天，恒亲王今日是入地第三晚，照晚儿的说法，这个老王爷生前淫虐成性，死后必然会化为厉鬼，吸食女子精魄，而晚儿是被人害死在此处，是个冤魂，无法逃离，除非林知雪帮她找到她的尸骨，好好立个坟，她才能去投胎。
林知雪为难道：“你知道自己的尸体在哪里吗？”
“我不记得……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死了。”晚儿抽泣道，“求你帮我找找，我不想死。”
“我……量力而行。”她不敢保证。
“还有！”晚儿想到了什么，想拉她的衣袖，手却穿了过去，“你阴气重，又能看见鬼，那到时候，他定然也会要你的命……若是你找不到，就先逃走吧，我不愿再见到自己这样的孤魂野鬼了。”
林知雪神色凝重起来，她往常见到的鬼，纵使有几个吓人了些，却不曾害过她，如今听晚儿这样说，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晚儿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她匆匆留下一句明日再见面，就不知逃到了哪里。
林知雪又去墓前跪了一个时辰，才回自己房间睡觉，随后她做了个梦。
这个梦，她曾经做过很多次，梦境模糊而遥远，她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婴孩，世界是混沌的，有人在哭，有人在笑，随后有个人抱住了她，低声说了一句话。
“我会帮你掩去魂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