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鱼落圈--不是卖身的时候

64.

余有年生日在愚人节当天,小时候没少被同学作弄。有告诉他当天不用上学的,有告诉他下一节课要突击测验的,每一次他都记不起来是自己的生日和节日,一次又一次被骗。他曾经很认真地查过这个节日的资料,发现就是大家闲着没事做弄出来的一个日子后,就再也不过正日生日了,反正爷爷奶奶不记得,也没有春节包饺子有趣。

现在苦了一堆粉丝,时不时去看一下网络资料有没有更新余有年的生日。没有,除了作品有新增,别的个人资料还是少得不像个活人。也不见合作过的人替余有年公开庆祝生日,更不见本人透露任何线索。

余有年不知道粉丝的小心思,正在用腐皮、木耳、胡萝卜丝炒粉丝,等会儿全炁就要上门了。仓鼠原本巴在小碗边吃东西,乍然被余有年提出笼子,幸好有一堆瓜子果实伴随着,否则仓鼠又要咬人了。全炁特别喜欢这只脾气暴躁的毛团,一进门便被余有年塞进手里。余有年收礼物收习惯了,看见空手而来只背着个背包的全炁,猜想礼物应该在背包里。

他没猜错,吃过午饭后全炁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里面躺着一份合约。

“哥哥,生日快乐!”

全炁很少有情绪这么表露于面喜形于色的时候。余有年突然害怕那是一份海景大房的买楼文件。他颤抖着手去接那一叠纸,在瞥见标题的刹那,上飘的心没有一丝准备地往深渊下坠,速度快得他有点犯晕。

没有海景大房,那是一份艺人签属工作室的合约。细则很正常,甚至是偏向艺人的,没有太多的规条束缚,比余有年之前看过的任何合约都吸引人。他久久不说话,感觉对面的人要起身走过来,他赶紧抬脚踩住那人的脚背不让人动,手里的纸竖高几寸挡住脸。

“你之前就是在忙这个?开工作室?”

“对。”全炁急忙解释:“改剧本也是真的,我不算骗你……”

余有年哭笑不得,挡在纸后的眼神明明是喜悦的,却又控制不住地黯淡下来。他倒是想这份合约只是一个愚人节玩笑或是骗局。

“要跑来跑去忙很多事情,很累吧?”余有年问。

“不累,还挺有意思的。”全炁掏出一支笔放在桌上,“啪搭”一响。“哥哥,签字吧。”

合约上工作室一方的签署和盖章早办好了,只需要余有年签下自己的名字就生效。合约被放到桌上,笔没有人提起。

“干嘛取名‘穹炁’啊?不就‘穷气’‘穷气’一直穷的意思吗?”

“会吗?‘穹’字挺霸气的啊。”

“工作室是完全独立的吗?还是挂在公司名字下的?”

全炁端坐着,像个邻国来谈结盟条件的官臣。“现在我的合约还没结束,工作室是以子公司状态签在公司名下。等我个人合约结束后我想独立出去,公司只会投资工作室,只当股东。”

余有年又问:“你还剩几年合约?”

“三年。”

“你上一部戏也一年之前了,打算什么时候再接戏?”

“不急,我有在挑剧本。”

“想拍什么类型的?”

对话到这里全炁发现不妥。“哥哥,先签名吧。签了我们再聊。”

余有年用食指敲桌面,每敲一下全炁眼里的光便殒灭几分。余有年在光芒完全消散之前把合约推回给全炁。在短短的时间里余有年想了很多,最终两个最大的理由,又或者说是一个,阻止了他拿起那支笔。

“我之前的事情如果被人查起,会连累到你。”

全炁听了先消化一会儿,合约碰到手便缩了回去。“那些可以解释,这跟你的成长经历有关,错不全在你。”

余有年料到这回答,笑着问全炁:“谁会听我解释?姚遥那么清白还不是人人都骂一句踩一脚?”

全炁明显在憋气,两腮咬得棱角分明。“我会有团队处理,这个你不用担心。”

“歪了,”余有年摇摇头,揉了揉眉心道,“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让你受到牵连。”

更何况已经有人把他俩扯到一起了。余有年本是路边一颗小石子,阴差阳错之下才会跟一块宝玉放到一起。他摔得粉碎那就随风飘散,可宝石不能有瑕疵,更不能因为他而有瑕疵。

可是全炁用身披战袍手持剑盾的眼神直视余有年说:“我不怕,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

余有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了解眼前这人,对方的每一个回答都和他预料的近乎一字不差。

他本不想说狠话。

“那如果连累到你不能演戏呢?”余有年试着放软声音和语气,尽量令设想听起来没那么糟糕:“没有人找你拍戏,也没有人愿意出演你写的剧本呢?你可以跟你最热爱的东西分割开来吗?你追求了这么多年的东西能停止吗?”

全炁果然没想过这种情况。余有年虽然往重了说,但谁能保证到时候事情怎么发展?娱乐圈就像一部人体扫瞄机,有利用价值的迟早被扒得什么也不剩。余有年之前就是做帮忙扒皮的工作,怎么会不清楚?所以他一直保持简单,要溜走的时候也轻松容易。如果要牵扯到全炁,那他宁可现在就走人,去开夹娃娃店也好,开扭蛋机店也好。

两个人在饭桌上面对面坐着,似乎桌子一天不崩塌,两人各为一方的情形就不会改变。

余有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搬过那张因为全炁上门才买的椅子坐到那人身边。看着对方自两人熟悉后就没再冷峻过的脸此时寒冬过境,余有年忍了半天没忍住,轻轻把那人的手握在掌心里。全炁的手很大,但软软肉肉的,指甲盖是修长漂亮的形状,边沿修剪得整齐不藏污垢。

余有年捏着捏着差点忘了要说的话:“你别不高兴。你送的礼物我都很喜欢也很感动。我知道你费了很多精力和心思,除了爷爷奶奶,你就是对我最好的人了。”被握在手里的五指猛地攥紧余有年的手,他把那五指扳直,在那白嫩的掌心上戳戳点点,当作白纸玩弄。“是我对不起你。合约我真的不能签。我自己做错的事情就我一个人承担,这是对我的惩罚,你别掺合进来,不然到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恨自己了。”

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停下来后,屋里只剩下从睡房传来仓鼠跑圈的声响。爪子磕在塑料圈上,圈轱轳轱轳转,特别清晰。

一阵风吹来掀起桌上的合约。

余有年的手里忽然一轻,全炁抽走了自己的手。再抬眼一看,那人背起包转身往门外走。余有年嗓子被堵住了,没能叫出声。

大门一开一阖。全炁走了多久,余有年便维持那个姿势坐了多久。他开始想,午饭的菜剩了很多,晚饭不用做了,热一热就可以吃。全是全炁爱吃的,一下子做多了。仓鼠的饲料快吃完了。得去买了。全炁送的玩具也被玩烂了。窗帘该拆下来洗一洗了。幸好回家住之前替全炁洗了窗帘。昨天隔壁屋的小孩又被骂了。当全炁的小孩应该很幸福,不会被骂。

余有年盯着自己的手掌,一条一条的掌纹之间藏着一道小小的疤痕,是小时候偷完东西逃跑时摔倒在地上划出来的一道口子,小得跟掌纹融合在一起。有些事情就是摆在那儿,余有年可以当作没看见,假装没察觉。可当全炁满心欢喜地把礼物奉到他面前,他才意识到有些东西在他故意忽略的期间膨胀了,胀大到他开始惧怕的地步。眼尖的人总会发现有情况不妥,余有年不得不退两步。

房间里的仓鼠终于消停了,大门却突然传来门铃声。余有年像个腿脚不灵活的大老爷,拖着脚步去看防盗眼。

是全炁,拿着个盒子站在门外。余有年的心被颠了一下。

全炁进门不说话,把盒子放到饭桌上,取出一个雪白得没有任何装饰的蛋糕,小心插上蜡烛,点燃。余有年没能反应过来,细细的蜡烛很快就要烧完。全炁催促道:“快许愿。”

余有年阖上眼了就不敢张开,他憋了又憋,气喘匀后才微微裂开一条缝,眼底的水光清晰可见。

蛋糕切出两小块,两个人安静地吃着。蛋糕估计是用很好的奶制品做的,奶香特别浓特别纯,难怪整个蛋糕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全炁鲜有地吃得快,碟子叉子放到桌上便起身准备走。余有年放下还没吃完的蛋糕送人出门。全炁蛋糕买得急,额头上冒出一层汗。余有年抬手想擦却不料全炁后退两步躲过了他的手。

“合约我不拿走。蛋糕那店员说可以放两三天。”全炁顿了顿,“不要的话就都扔了吧。”

蛋糕没被扔掉,余有年当天就吃完了,导致积食,最后吃消食片才没闹出大问题。合约就放在卧室衣柜里一个上锁的抽屉内。

夜晚,余有年躺在床上睡不着,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全炁退开的那一幕。

“已经比我高了啊,还会再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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