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若仙尊之前吩咐燕羽给她安排的房舍,其实是直接在晴岩峰后划了一座山给她。
灵田、鱼塘、药谷、茶园一应俱全……这座山里所有的产出盈利都归她所有。林韫玉自然要问,这配置是不是不太符合她的修为。燕羽微微一笑:“这里原是凌波仙子未出阁时的居所,尊者派人悉心打理至今。”
既然是母亲的旧居,的确无所谓什么“受之有愧”了,林韫玉点点头,燕羽便领她去山中正殿,只见一带粉垣,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匾上题着“有凤来仪”四字,当真好个清幽所在。
进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前廊后厦,形成东西南北互通的数十间房舍。其中堂屋、打坐静修室、炼丹炼器室、起居室、卧房、书房……都是合着地步打的床几椅案,后院里更有大株梨花,阔叶芭蕉,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林韫玉不仅感叹:“若能月夜至此窗下读书,也不枉虚生一世。”
“这水引自后山的灵泉星辰汤,水质纯正,温度适宜,凡人濯之可愈百病,对咱们修士也是大有好处的,仙子闲暇时,可去后山清身沐浴。”
燕羽又引她去卧室,细细看屋内陈设,布置了法阵的木箱,在他挥手间延展成衣柜,分门别类的摆放着深衣、半臂、上襦、下裙、帔帛、褙子、大袖衫、圆领袍……乃至造价昂贵的百鸟裙、交窬裙,以及门派专属的得罗道袍、法服花衣。再指给她看妆台,簪、钗、步摇、华胜、耳环、璎珞、手镯、臂钏、戒指应有尽有……就连胭脂花钿,都有近百种颜色款式。
“我不知道仙子的偏好,所以就都准备了一些,来日仙子往芙蓉城逛,若是衣裳首饰还缺什么,只管传讯钟山里的蒹葭铺和贮月坊,这两家是世代为咱们宗门做事的。”
“已经尽善尽美了,师兄不必这样客气,就喊我韫玉吧。”
燕羽本来修为就在她之上,又是外祖母身边的第一得意人,以“仙子”称呼她,自然是看在雨若仙尊的面子上。这会儿听了林韫玉这般说,也不拘束扭捏,从善如流道:“如此我便喊一声韫玉师妹了。”
他递来一枚剑形玉符,祥云牌头,山川额脊,上面阴刻了辟邪挡煞的阵法:“这是宗门的身份玉符,凭借这个出入山门和门中各处,也能和同门道友传讯,诸多功能不一而足,待师妹炼化后自然知晓。”
林韫玉向他道过谢,燕羽便告辞离去,临走前还体贴的替她收拢窗屉,放下床幔,询问过她的喜好后,点燃一支沉水香:“师妹先好好休息,明日巳正,我带师妹去选本命心法,再领师妹在门中逛逛。”
于是林韫玉开启山中禁制,炼化那玉符后,打坐调息片刻,便安歇下来,这床榻上应是也精心画就了养神聚灵的阵法,是而林韫玉次日醒来,竟是神完气足,旅途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在衣柜里挑了件月白大襟长袄,一片式银鼠裙,外罩藕荷斗篷,上绣几笔梅花竹琴,不用红绿张扬之色,却也别有仙门贵女之风。
燕羽来接她时,也不由目光慢下一拍来,垂眸暗赞一句“当真世外仙姝”。
他们先往钟灵峰去,这里是宗门传道授法试炼之地,由乾元境的夷甫真君镇守。修士们一生中可以习得无数功法,但本命心法却只有一部,择定本命心法,便是择定了仙途道基。
合欢宗开派祖师锦瑟尊者虽是风月道起家,修的是七情六欲,但门派传承千万年下来,藏法阁内星罗万象,早已不局限于这合欢功法。
钟灵峰的藏法阁名为“毓秀阁”,这峰名和阁名,都是源自与锦瑟尊者一起创派的馔玉尊者,盖因这阁中心法,许多都是馔玉尊者收罗而来,最初不过是她的“私人藏书馆”。
馔玉尊者名为钟灵毓,曾是中陆昆仑派掌教血亲,真正的仙门贵女。结识了风月之中的萧锦瑟后,和其他几位志同道合的修士,一起收拢被逼卖身、不堪丈夫暴行离家、孤苦无依、命途多舛的女子们,建立了合欢宗最初的雏型。
合欢宗八字箴言,乃是“大道三千,俱可成圣”。宗门里人族、妖族、鬼族都自有一方天地,不似东陆那样的“名门正派”,存在着人修天然高上一等的歧视链,以未化形妖兽为灵宠,乃至用妖兽骨血炼丹入药的,合欢宗这里虽然也有用资源,和妖族道友交换脱落的皮毛之类,但多是以物易物,捕获妖兽杀之取丹这种事却罕有官方组织,至少明面上是绝对不会像东陆那样把妖丹放在门派柜台上售卖的。毕竟北陆各大宗门里,如今掌峰的还有好几位妖修呢,人妖混血的修士更不知凡几,哪有把自家长辈同族妖兽抓来剥皮削骨的道理?
因为各人筑基后心志不同,去藏法阁领到的本命心法也各有不同,所以宗门里既有白衣翩翩,清冷高洁的剑修,又有普渡众生,兼济天下的佛修,更有快意恩仇,洒脱不羁的武修……
已经羽化的祖父一尘尊者是法修,外祖母雨若仙尊是剑修,修的是她娘家拂曙山庄的心法《水木清华》,父亲启山真君则是作为儒修,在东陆栖梧书院以文入道,母亲凌波仙子李宓,在合欢宗藏法阁里选到了舞修的心法,所以林韫玉会选到什么心法,还真不好说。
毓秀阁名为阁楼,其实是一座供奉祖师们神像的殿宇,山门前升月台的明堂,只是供奉祖师们的牌位,以及给各家亲传弟子点魂灯,祖师们的神像却都供在这一处。
宗门里够资格独开一峰收徒传道的,一般都要晖阳境修为。而够得上羽化后,在这毓秀阁塑上一尊神像的,更只有乾元境以上的化神修士。
宗门弟子筑基后,要来祖师们的神像面前虔诚敬香,有缘的心法,便会从神像手内飞出,直入此人灵台。
得了哪一尊神像的心法,便是蒙了这位已逝尊者或真君的青眼收入门楣,其后代倘有健在,且修炼有成的元婴真君,便代自家师祖收徒教导。
为了不扰祖师们清净,这毓秀阁一般只每年桂月,逢着锦瑟尊者的生辰时开一次,让前一年筑基的修士们统一过来选心法。今年毓秀阁才开了三月有余,距离明年开放还有大半年,雨若尊者自然不会让外孙女干等这么久,就直接让燕羽带她过来了。
雨若尊者已至无相境,她又是斗法厉害的剑修,当年一剑霜寒五十州的威名至今赫赫,如今在宗门的地位更是独一份的超然,给外孙女开个后门不过是传讯给钟灵峰掌峰一句话的事,所以燕羽带着林韫玉进来才能畅通无阻。
毓秀阁中供奉着建派千万余年来,所有化神及以上的修士的神像,林韫玉拿着掌事弟子给的一大把问道香,依次去这些神像面前上香。从东西两个配殿一路问到主殿,数百个祖师手里的玉简归然不动。林韫玉都怀疑难道是她外祖母给开后门,扰了师祖们清净,所以生气了不给她传道?
她问了一圈没有拿到本命心法的事很快惊动掌峰,于是掌峰亲自开阁中密室,里头供奉着合欢宗创派的几位祖师,据说一般弟子里一百个也难得有一个,要问道到祖师爷们面前来寻心法的。
密室里的神像愈发巧夺天工,素女、黄庭、抱朴、洞玄、馔玉……还有锦瑟尊者萧遥。锦瑟师祖的容貌并非顶尖,却胜在神若月射寒江,其风采气度,当真瑶池不二,紫府无双,仅仅是这神像的凤翥龙翔之态,已是林韫玉毕生未见。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也不知是哪一位炼器大师的手笔,将师祖的神韵雕刻的栩栩如生,明明是人工后天铸成,却觉那美人荷衣欲动,耳边仿若能听到衣上的环佩铿锵……
林韫玉一时看怔了眼,连香都忘了敬上,只忍不住伸手去碰那乍飘欲飞的仙袂,刹时一道银光闪过,一枚玉简从神像袖中飞出,直直飞入她灵台。
“佳人娇兰麝生香,风月弥漫,云雨相将。绣幕低低,银屏曲曲,凤枕双双。赛阆苑和鸣凤凰,比瑶池交颈鸳鸯。月射纱窗,灯灭银釭,你我同赴高唐。”
那玉简开篇便是这首诗,诗后题着《胜蓬莱》三字,想来应是心法的名字,封底绘就一副春意图,绘着一个钗亸鬓松,衫垂带褪的女子,林韫玉只拿神识略略扫过那女子的手部动作一眼,便觉的心如擂鼓,全身气血涌入身下,襦裙已湿了一大片。
其实林韫玉自元服暖席之后,早有过云雨的经验,从前随着父母游历各洲,自然也上鼎楼见识过,绝不是那等不通人事的小娘子。别说露骨些的春画,真刀实枪的她也是历过不少的,仅仅一副美人春睡自渎的画,哪能给她带来这么大反应?
想来是这心法本身实在玄妙,堪称修仙界强力精神春药,让她只是神识微微扫上一眼,就在这满座神像的祖师殿内差点失态。
林韫玉只得就地抱元守一,打坐调息心绪,把那涌向下身的灵气,强行散开在筋脉里。待她缓过神来后,又补上刚才没敬完的香火,朝着这《胜蓬莱》心法的元祖,锦瑟尊者拜上一拜,口中谢过祖师传道。却不敢再盯着看那神像面容,只是倒退着恭敬走了出来。
毓秀阁内不许使用法术,林韫玉一出来就立马用净身诀除去衣裳下摆的水纹,但燕羽是何等细致妥帖,惯于察言观色之辈,何况林韫玉在里头待的时间太长,怎么都叫人浮想联翩。他抿唇道:“师妹辛苦,叫我好等”话里未必存了揶揄之心,却泄露了那么点风流意。
林韫玉虽不至于作那羞窘女儿态,但在藏法阁传道之地动了情欲,怎么说来也有点尴尬,她自嘲一笑:“是我修为尚浅,师祖道法精深,方才失态,叫师兄笑话了。”
燕羽带着她下山,往晴岩峰去回禀外祖母,闻言宽慰道:“七情六欲,不过人之大伦,咱们北陆不讲那样的假正经,选中了风月道的筑基修士,在藏法阁动情的也是寻常,就和这剑修与剑共鸣,法修因法顿悟是一个道理,师妹不必介怀。不知师妹得了哪一位祖师青眼?能进密室里头去,还挑了这么久,必定不凡,师妹前途无量,尊者可要欢喜了。”
“是锦瑟尊者的《胜蓬莱》。”林韫玉答他。
燕羽一惊:“《胜蓬莱》堪称合欢宗镇派心法,这数千年来门内抽中者寥寥,雨若尊者是剑修,修的是拂曙山庄的《弱水三千》,七位化神真君里,修风月道的不少,可也无人是习《胜蓬莱》的,如此看来,师妹竟是要承师祖遗志,开峰传道之资。”
“师兄该捧煞我了,如今我不过是筑基修为,长生路漫漫,空想何益?只知着眼当前而已。”
“师妹是雨若仙尊血亲,如今又得了这样的心法,宗门上下,必然都对师妹寄予厚望,如此厚望亦是重压,皆要师妹以身相受,我亦怜之。”
“师兄既怜我,何不以身相慰劳?“不知道怎么,林韫玉拿了这心法后,人也好像被解开封印,比肩接踵之间,竟和温柔貌美的师兄,说起这般近乎旖旎的话来。
“若蒙师妹赏识,我当扫榻以待。”燕羽驻足,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