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亦栀把甘瑅拉进主卧,锁上门,转身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少年的半边脸顿时红肿一片。
甘瑅面无表情,漆黑的瞳仁哪怕被灯光映照,也深邃如古井幽潭,和着脸上的红痕,诡异得像个破损的人偶。
“她是你姐。”孙亦栀说完这句,身体颤了颤,“就算我不是你亲妈,可她千真万确是你姐呀。”
“我当然知道。”甘瑅想也不想地答,“她的这里,长着一颗痣,和我的一模一样。”
他的手指向自己的右胯骨。
无数个夜晚,甘瑅抚慰身下的欲望,也会摸着这颗痣,幻想把她压在身下,爱抚她身上同样的位置,这种幻想每每为他带来又一重扭曲快慰。
这些甘瑅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有诡异而兴奋的调子泄露几分内心深处的情绪。
孙亦栀因他的语气而感到毛骨悚然,准备好的话险些卡在嗓子眼里。
“棠棠她还不知道,对吧。”她声音干巴巴地道,“她不会接受你这种行为的,你这是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我会安排棠棠住校,你也一样,分开冷静了也就想清楚了,你这是青春期的一时冲动,妈不怪你。”
“你要真想谈恋爱,你去找班上的小姑娘,就当妈求你了,行吗?”
孙亦栀的声音渐渐带了哭腔,卑微的祈求,任谁听了都会心软。
可甘瑅不是个正常人,他安静地看着女人把身体弓成一只虾米,佝偻的背抖得不成样子。
“虞淑苓。”他轻轻念出的这个名字,仿佛一把最尖利的刀刺进女人胸口,“你还记得这个人吧。”
孙亦栀脸上的所有表情在这一瞬都抽空了,她木然地抬起头,脸上的所有表情像是一下子给抽干了。
“她嫁了人,也搬到了新的城市,她过得幸福,同新的丈夫感情也不错,可惜他们年纪大了,做了几年试管都没怀上。”
“就在这期间,她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甘瑅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那台电脑用的是她汇的钱,我跟她打过几次电话,聊得还不错。”
孙亦栀开始颤抖,她隐隐约约猜到了甘瑅想要说什么,但她无法阻止,她甚至连嘴唇都动弹不了。
“我不想当虞淑苓的儿子,我想当你的儿子,所以,妈,你把姐给我吧。”
甘瑅边说着边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模样居然显得很单纯,仿佛还是曾经那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满脸天真地管妈妈讨要糖果。
可他现在要的不是糖果,而是一个大活人。
孙亦栀没吭声,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甘瑅把声音拖长,慢慢重复了一遍。
“妈,你就把姐给我吧。”
少年的语调平静凝重,犹如在进行一个特别的仪式,简直就像是……小鬼在朝人讨要活祭品。
孙亦栀忽然想起来了,那年甘华德在外面拈花惹草,她在家里整天以泪洗面。后来不知听谁说的,请一枚佛牌供奉在家里,所想的事就能灵验。
她是那样一个为爱卑微的女人,别说请佛牌养小鬼了,要她献祭个把小孩她都会认真考虑一下。
佛牌很快被她请回来了,可甘华德并没有对她一心一意,他变本加厉,搬到另一处房子,同那几个姘头鬼混得更厉害了。
孙亦栀丢了那块牌,又过了半年,甘瑅被甘华德抱了回来。她从一开始抵死反抗,再到不得不接受现实,甚至利用这孩子跟甘华德拉好关系,渐渐地,也对这孩子生出爱屋及乌的疼爱来。
但其实她第一眼见这孩子是不怎么喜欢的,婴儿漆黑的瞳仁滴溜溜转着,看人不哭不闹,只是笑,在她眼里活像只讨债的小鬼。
眼前的甘瑅,忽然和记忆深处里的模样对应上,唤起她至为深切的恐惧。
孙亦栀忍不住退了一步,“要是……我不给呢?”
发出的声音,简直不像从她嘴里出来的,那样含糊古怪。
甘瑅用带了点怜悯的眼神看着孙亦栀,仿佛她说出的是再可笑不过的蠢话。
“那样你会同时失去我和姐姐。”他看起来好心地给她分析,“姐姐会信我,因为你看起来就像个有妄想症的疯子。”
“还有那位李叔叔,你以后能不能跟他出去开房?毕竟他是有家室的人,哪天他老婆孩子闹上门来,很丢人的。妈,你也知道,咱这儿地方小,风言风语传的也快,亲戚邻居,同事熟人要是知道,就全完了。”
孙亦栀这会儿终于知道,甘瑅根本不是在恳求她,而是在威胁她。
她歪歪扭扭地撑着床站起来,嘴里居然说不出一个好字。但她的身体语言无疑是认输了的,她像被施加了什么无形的重压,身体佝偻得有些可怕。
甘瑅达成了目的,居然跟没事人似的,又回到了从前的乖巧样子。他惬意地眯着眼,带点撒娇地道,“妈,你今天做的那道香辣肉丝特别好吃,明天……不,下周末,再做给我们吃吧。”
孙亦栀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道含糊的低吟,你会下地狱的——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会这么说,但现实里,她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好。”
这个城市的雨季在七月初姗姗来迟。
在那之前的短短几个月里,孙亦栀像被抽干养分的花,迅速地枯败下去。
哪怕甘华德死的时候,她也不曾被打击到这地步。那时的她至少还会挑刺,一个人若肯挑别人的刺,说明她还是想让自己活得舒坦一些的。可若到了木讷呆滞,连话都不怎么说的程度,就彻底成了活死人。
情人很快嫌弃起孙亦栀的衰颓,同她分了手。分手的过程闹得很不愉快,孙亦栀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似的不肯放手,她甚至跑到男人家里哭闹,就像她曾经深恶痛绝,咒骂过无数次的小三一样。
她越是这样闹,男人越觉得丢脸。什么脏话狠话都说了个遍,甚至就连你儿子女儿之间不干不净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孙亦栀顿时受了刺激,疯了一样地冲上去抓挠男人的脸,很快,几个人架着她,把她拉出门去了。
架着她的人坐在左右,轮流劝她。
“他就是说句气话,不是真的那个意思。”
“分手就分手了,何苦闹得这么难看呢。”
孙亦栀愣怔地抬头,他们嘴上虽说着善意的话,眼里却盛满了事不关己,甚至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那眼里还倒映着一个木讷憔悴的女人。
那女人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孙亦栀挣开那两个人,步履蹒跚地走了。
轰隆——
这一场雷雨,终于在阴沉了足足两天后,来了。
窗外闪电雷鸣,空气异常闷热。
那两天甘棠才考完试,对过答案发现考得还不错,难得第二天没课,她被甘瑅拉着一块打游戏。
游戏是2V2的休闲策略游戏,两个人捏着同一张键盘的两端操控角色,便只能挤坐在一起。甘棠穿的是件浅色T,很快被汗水浸透了,穿着的内衣罩杯也不合适,卡得她不舒服,时不时就得捏着边角往下拽一下。
她平时玩的不多,总第一个躺平,再等甘瑅以一敌二带她躺赢。渐渐地,甘棠的手感好了一点,也有了获胜的信心,可这会儿甘瑅又开始掉链子了。
甘棠没什么以一敌二的能力,她被夹击的时候,嚷着让甘瑅救,甘瑅只是捏着键盘不动,带着笑意地看她。
等甘棠这边彻底消停了,他才懒洋洋道,“姐,我早就死了。”
这么一回两回还好,偏偏甘瑅失误连连,开场暴毙都算是好的,有几回还把甘棠害死了。
甘棠想也不想地道,“小瑅,你还能不能行啊?”
甘瑅沉着脸看她,没说话。
又一局结束,甘棠往他那边一靠,扯过鼠标点开下一局。
甘瑅忽然捏住她的手,缓慢而坚决地把鼠标夺过去了。
“你——”他有点烦躁地看着甘棠,像是在犹豫要说什么。最后他把甘棠往旁边一推,“回去睡觉吧,今天太晚了,我状态不好。”
“哦。”甘棠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可我已经点了——”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甘瑅忽然没来由地发起脾气。
甘棠从来没见过甘瑅发过这么大的火,她懵懵懂懂地站起来,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惹到他了。
“……出去。”甘瑅也跟着站起身,推着她的肩,一路推到门口。
门砰地在身后闭合时,甘棠也有点不高兴了,她觉得甘瑅根本就是游戏里不顺拿她撒气,可惜到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不然她肯定要好好跟甘瑅理论理论。
她带着怒气往斜对过自己的房间里走,冷不防踩到黏腻潮湿的东西。
洗手间的水漏了——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甘棠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客厅的方向摸去。
一道不详的闪电划破夜空,紧跟着第二道,第三道,轰隆的雷声在几秒后迟迟到来。
甘棠木然地转身,看着眼前的一切。
地上汇成一条黑色的,粘稠的河,一路延伸到主卧。主卧的门大开着,一条惨白的手臂垂在床侧,一动不动。
闪电很快过去,天空暗了下来,房间也随之陷入黑暗,唯有隆隆的雷声,盖过心跳,盖过感官。
甘棠像被剪除了声带,她静默着,抱膝慢慢坐下去。
——下一道闪电,会在什么时候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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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想说的有点多,孙正式下线了
佛牌的事见仁见智,这不是个灵异的鬼故事,我加这段恰恰是想说明她对甘瑅的宠爱并不单纯,这是种自欺加移情,她不了解甘瑅,她爱的是自己想象中的乖巧可爱的孩子,甚至因为她的这种浮于表面的爱,才助长了甘瑅的表演型人格。
甘瑅一步一步沦落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她本该发现,她能够阻止,但她什么也没做。
甘华德是显性的恶,她是隐性的恶。
关于甘瑅,可能这章他展现出的另外一面,会让人感觉OOC,但这是按设定来的。
甘瑅一直是个喜欢给自己留退路,留底牌的人。
九岁的时候奶奶要劝他父母离婚,他装乖卖巧没撕破脸,甚至事后主动维护这段关系。
六年级的时候,同学误认为他同姐姐谈恋爱,他的原话是“我没什么好说的”,没否认也没肯定,相当模棱两可的回应,让别人就不出把柄。
他肯主动找孙亦栀摊牌,是因为他凑到足够多的筹码。
首先他知道孙亦栀是个怎样的人,她当年既然能舍弃甘棠第一次,那么就会舍弃第二次。
其次他有了亲生母亲这条退路(前几章我做了一点铺垫的,电脑这种东西就不是老人会提出来买的,过年那天他声音甜甜的电话其实是打给他亲妈。)
孙亦栀的婚外恋,是他掌握到的又一个把柄,也是他选择摊牌的催化剂。
当然甘瑅这么有底气,根本的原因是他从没碰过甘棠。就像他所说的,假如他和孙亦栀各执一词,甘棠相信的会是他。
因为有了这些因,他主动找孙亦栀摊牌。
甘瑅没想过把孙亦栀逼死,他还没反社会到那个程度啦。
照他的计划,孙亦栀以后受制于他,对他跟甘棠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再不慌不忙攻略下甘棠,大家还能维持表面和气。
他就像一个很天真的小孩子,把最后的稻草数着,一根根压在骆驼背上。
接下来会虐棠棠了,关于雷闪天,其实早有设定,看看番外一的开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