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绵绵地飘了好几日阴雨,浸得人身周心头也湿气萦绕。好容易放了晴,午后,文芳搬了只竹凳坐到院里,百无聊赖地剥莲子。
暖阳下,漂浮的尘灰无所遁形,悠悠缓缓地流动。小蝉急吼吼的脚步声自远及近,跟着是打破寂静的推门声:“文芳姐,今儿出太阳,咱们上集市逛去。”
这时节的莲子壳已黑硬,文芳剥了半日,指甲酸疼,手里不留神,掐着一粒嫩的,直掐作了两半。
她把这粒剥出来,往口里送,一边慢慢地咀嚼,一边打量小蝉:“才几天工夫没见,就急得这样了?还特意穿了新衣裳,依我看,你那周大哥可未必瞧得出。”
小蝉涨红着一张娃娃脸,支支吾吾才要分辩,又叫文芳一句话堵了回去:“你自去逛罢,待会儿我还要给被褥翻个面晒,这一簸箕莲子也得剥,不得闲。”
小蝉撅起嘴,磨磨蹭蹭过她身边来,手里胡乱抓了颗莲子剥着,讨好地望她:“文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不许我独个去镇上。你陪我去这一遭,晚上我过来帮你剥完,如何?”
文芳斜睇她一眼,不言语,起身把竹凳簸箕收进屋子,从门边挂的薄围裙口袋里取了钥匙,道:“走吧。天黑前回来,否则下了露,今天我这被子就白晒了。”
小蝉喜笑颜开地挽住她,满口答应道:“那是自然,晚饭前不回来,我娘也要骂我的。”
文芳并不姓文,她姓骆。骆文芳,秦中富商骆麒之独女。掌上明珠做了十四年,骆麒早年的冤家上门寻仇,一家二三十口人只剩了她一个,还有个从小照顾她的张妈,随她逃到这穷乡僻壤安身。起初文芳不愿苟活,要和仇家拼了这条命去,张妈涕泪交加,死活将她拉住,言道老爷夫人只她一条血脉,万千侥幸方保下她来,此时回去无异寻死。要报仇,且先存住身,暗暗地计划周详再行不迟,万勿为了眼前之痛,落得悔之晚矣云云。
张妈劝得十分在理,骆文芳只得忍哀依从。可计划还未周详,张妈便染了咳疾,穷山恶水,哪寻得到什么好大夫,这病先只是不见起色,后来越拖越重,至于膏肓,不上两年,人就没了。
文芳在邻居夏婶及女儿小蝉的帮忙下将张妈葬在了村西坟地里,自此轻易不出院门。独来独往地,性子愈发孤僻。只有小蝉因情郎之故来邀她同去镇上时,才露出三分人气。
说来小蝉不过短她一岁,今年将将及䈂,二人同行时却像隔了辈分。小蝉七岁没了爹,寡妇娘一手将她拉扯大,家境虽贫,倒不曾真短了她什么。是以文芳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心下时时怅然。
回至村口,日头还未全落,小半轮金光悬在远山上,仍耀得眼睛疼。小蝉不由分说牵着文芳家去一道吃晚饭,扬言午间出门时娘便这样嘱咐的,文芳几番推辞无果,且亦心知夏婶疼惜自己孤身一人是真,便由小蝉拉着进了屋。
因放了晴,天黑得不早不晚,夏婶点着油灯,指使小蝉去拿碗筷。文芳在灯旁坐了,温声道谢。
灯焰轻轻跳动,映着桌上的酸菜末烩豆腐,凉拌落苏瓜,荞麦粉和成浆摊的薄煎饼。夏婶从厨下又端出一碟油煎腌鱼块,裹着芝麻,想是为了招待她特意弄的。
小蝉咕哝道:“又是这个,娘,我想吃玉米饼子。”
夏婶嗔她一眼:“吃现成还挑三拣四的,明儿你嫁到婆家,可没人惯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