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两人就陷入了心照不宣的冷战当中,说是冷战,倒也都如常应对,荏南每每见到庆之,也还是乖乖叫大哥,饭也一顿不落,庆之也照常早出晚归,依然会给她带喜欢的草莓回来,也依然会过问她的生活学习。
可距离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江庆之的袖口无人再牵着撒娇了,荏南也未再去那条巷子等过他。
那日早晨,秘书来接江庆之去开会,顺便带来了江明之回的电报,明之大少爷丝毫不考虑跨洋电报费有多贵,洋洋洒洒一大篇,大意几字便可概括:要和女同学去瑞士,不归。
江庆之独自看完,眉毛都没动,只将电文交给秘书,吩咐道:“去回他,不听话就打断腿”,末了又加了句,“断生活费“。
秘书憋着没笑,他跟了江庆之多年,早已习惯家里这一对活宝。
当然,惹祸的一般都是二少爷,小小姐一向是最受宠爱的,便是偶尔耍些心眼,江先生也从来没认真罚过她,不像二少爷,那可真是被江先生打大的,这句打断腿还真不只是吓唬而已。
待秘书走了,二人又开始用餐,荏南一脸好奇地问:“二哥说什么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没什么,他会按时回来的。”江庆之没有多说。
“我还挺想二哥的,他在的时候,总是领我出去顽,都不带重样的。”江明之虽然风流,可这也有好处,他见识广、朋友多,性子又好,从来不嫌荏南是累赘,总带她出去开眼界。
她第一次参加舞会,便是十三岁时二哥悄悄带她去的,还哄骗了她第一次喝酒,大哥是从来不准她沾一滴酒的,所以家里人也都不知道她酒量如何,二哥只敢给她弄了点甜甜的樱桃酒,可就这样,一杯下去她便醉了,只会歪靠着人傻笑。
二哥被吓了一跳,想半夜将她偷偷运回去,好容易进了家门她却抱着廊厅的大木头桌子腿傻笑,还唱起歌来,把她二哥急得够呛,最后还是被江庆之发现了,第二天她没遭殃,但二哥却被打了一顿。
她想起这些确实觉得有些感慨,语气里的开心和思念也都是真的。
荏南的笑映在大哥的镜片上,却没落进他眼底,江庆之几口喝完了粥,便起身打算去上班,经过时,荏南乖乖和他道别:“大哥,再见。”
江庆之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笑得正天真,就点了下头,快步走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司里到了每个季度的总结,江庆之每天要开的会推成了一箩筐,还个个都要发言,连日来都没工夫休息,眼下也有些泛青,难免脾气差些。
等秘书再来汇报二少爷的新电文又来了,这次依然长篇大论,核心意思仍能一句概括:腿可以等回来给你打断,但生活费不能停,让女同学出钱太没有绅士风度,他这次直接让秘书拍了三个字过去:滚回来。
荏南笑着看大哥和二哥斗法,不时还调侃几句,亲近之意溢于言表,那天,还支着下巴歪着脑袋说:“班上同学如今都在讨论郊区新开的跑马场,据说还会在那开歌咏会。”
“你想去?”江庆之问了一句。
“有点,这样回来我还能和同学们说说呢,她们都还没去过,都是听人传的。”荏南叹了口气,颇为遗憾的样子,“二哥要能早点回来带我去顽就好了,他最会看马了,定能押中。”
“不许学赌钱。”江庆之只撂下这么一句话,又去上班去了。
这段时间江庆之越来越忙,说话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可偏偏荏南惯会见缝插针,逮着时机便能再发生几回这样的对话。
江庆之的下属便在本已繁重的公事中更辛苦了几分。
过了几日,总算把这一季度的事情汇总得差不多了,正好英国使馆办了晚宴,人到的十分齐,连上峰也出席,江庆之自然也在列席上。在外币谈判和争取关税自主的推进中,江庆之都出了大力,当夜宾主尽欢,他也成了主要的敬酒对象,便是没人存心灌他,整场的人一杯杯喝下来,庆之也有些醉意。
去的两个秘书一个挡酒一个开车,待回到家时,江庆之脚步微缓,却不要任何人搀扶。张嫂替他换鞋拿衣服,还准备了醒酒汤,庆之却不肯喝,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上去。
他的动静不算太小,但今晚荏南早早睡了,所以也没有出来看,江庆之不想吵醒她,所以便让张嫂早点回去休息,自己悄没声上楼了。
江庆之醉中无法讲究,稍微冲了冲澡,热水击在身上更熏起酒意,胡乱擦了便躺倒在床上睡去了。
深夜的江公馆,所有人都睡了,静悄悄的,夜风也惊不起一丝波澜,浓重的暗色沉在每个角落里。
吱呀一声,门悄悄开了一丝缝隙,一只赤裸的小腿从门缝中迈了进来,她没有穿鞋,走在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只有丝软的裙摆在膝上柔柔荡着,汇出一片微澜。
那双玉色的足慢慢地走向床边,停了良久,然后上了床沿,随即在寂静中发出一点微不可闻的声音,床垫陷下去一点。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