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迦瑶从小到大都喜欢蒋彻。
小时候每次见到蒋彻总是格外开心,笑容满满,甜甜地叫他蒋彻哥哥,把收到小裙子兜里的心爱小零嘴拿出来,摊放在掌心里递给他。
可是蒋彻从来没有把她放进过眼内,也从不接她给的东西。那时候太小,她不了解,因为他的态度委屈地哭鼻子,需要陆峰耐心地哄。后来慢慢懂事以及后面发生的事情,她才明白,就算住在同样的房子里,蒋彻和她还是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
当时在蒋家,陆峰的身分其实颇尴尬。他的母亲陆乔年轻时遇到了蒋彻的祖父蒋林。蒋老先生在妻子逝世后其实还养过几个情妇,唯独陆乔最得他的宠爱,就算之前早已未婚生子,也没有影响到蒋林对她的喜爱,甚至对外介绍都说她是自己的女朋友。跟了蒋林没多久,陆乔便带着陆峰住进了蒋家。
陆峰跟蒋彻的父亲蒋彦年纪相近,蒋林当时给予他的生活和教育是比照蒋彦的。尽管蒋家的继承权由始至终也不会跟他沾上半点关系,但是对于当时生父不详,生活条件拮据的陆峰来说,这其实已经是一次命运的逆转。而他也尽力表现得安安分分,谨慎小心。
甚至后来陆乔逝世,陆峰也做好了离开陆家的准备。但是蒋林没有让他走,大概对他的身世怜悯,一直让他在蒋家生活着,后来还安排他到公司工作,尽管职位不高,也触不到权力核心。陆峰结婚的时候,蒋林还充当了他的父亲,婚礼也是蒋家出钱,比不上蒋彦和裴樱婚礼的隆重,但陆峰还是无比感激。
婚后陆峰夫妇还是住在蒋家。没多久,陆迦瑶出生。
陆迦瑶差不多长到十二岁的时候,蒋家的佣人间忽然流传出陆迦瑶母亲意图勾引蒋彦的风言风语。陆峰被叫去了蒋林的书房,这才知道蒋彦那几年因为顾念他的颜面,一直哑忍着他太太的有意騒扰。
陆峰很坚决地离了婚,并且打算搬出蒋家。不巧,蒋林却在那时生了重病,急救回来,在病床上慢慢调养着,没答应他搬出去的提议。
陆迦瑶跟着陆峰只好继续在蒋家住着,因着那些难堪尴尬的流言,搬到了蒋家院子的一间小屋里,人也越发低调。
尽管已经这样了,作为蒋家二小姐,蒋琪也不过比陆迦瑶大几个月,依旧不喜欢陆家父女,觉得他们脸皮厚,白吃白住,加上陆迦瑶母亲的事,对待陆迦瑶总是毫不客气。
陆迦瑶性格随陆峰,默默承受着,没了妈妈也只敢偷偷难过。
除了偷偷难过,她还偷偷暗恋着蒋彻。
小时候本来只当他是哥哥地喜欢,可随着蒋彻身材拔高,五官愈益英俊出色,她就像学校里许多见过他,知道他各种优异表现的女孩一样,当他出现时便会忍不住目不转睛地注意他,悄悄地对他动心。
但陆迦瑶还不敢放肆地看他,她害怕被蒋琪发现后的冷嘲热讽,也清楚蒋彻从来没正眼看过自己。他对她从小到大总是很冷淡。不要她的糖果,不要她的小故事书,更不会要她的爱慕。
高三某天傍晚,陆迦瑶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蒋琪。她和蒋琪不同班,蒋琪放学一般不会马上离开教室,她朋友很多,不时还会和一大群同圈子的朋友出去玩。
蒋家的司机惯性会来接蒋琪放学,陆迦瑶是蹭车坐的人。蒋琪其实很不喜欢,碍于父母以及祖父的安排,只好接受。
蒋琪出来的时候身旁还跟着几个男女,走近了,她随意把书包抛给陆迦瑶:“我晚点才回家,帮我把书包拿回去。”
陆迦瑶把书包接住,轻声应:“好。”
转身拉开车门准备上车,蒋琪像是想起什么,用吩咐佣人的口吻道:“对了,我书包里有本书是我哥的,封面蓝色那本,你帮我拿回去他的书房。”
说完,也不管陆迦瑶有没有答应,便转身和朋友离开了。
陆迦瑶坐车回到蒋家后先把书包放回蒋琪的房间,她不敢停留太久,蒋琪会不高兴。
把蓝色封面的书本抱在胸前,她又去了蒋彻的书房。
站在书房门前的时候,心脏忍不住紧张跳动起来。这之前,她一次也没来过蒋彻的书房。
手敲敲门,没应门声。这时间他应该还在公司没回家。
她于是轻轻推开门,黄昏的太阳光线瞬即在她眼前充盈。书房落地玻璃窗的纱帘全数拉开,楼下花园的大片草坪沐浴在夕阳里,绿得透彻心扉。
蒋彻的书房利用率很高,书架摆了好几个,每个都放满一排排书籍和文件。书桌也很寛,文件摊开,旁边搁着一枝签字笔。整个书房安静至极。
陆迦瑶慢慢走进去,脚步声不由自主地放轻,她看了看那些桃木制的书架,又看了看手里拿着的书本,没找出来这本书是从哪个书架上取下来的。她想了想,决定直接把书放到书桌上,等蒋彻来归位。
书放到桌上,她知道应该要立刻出去,可又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好奇地四处打量、环顾。眸光落在摊开的文件上,她微微弯腰看那上面的签名,觉得他的字写得真好看。
她忍不住,拿起一旁的签字笔,不敢动他桌上的任何纸张,只敢张开掌心,想要临摹他的签名。
笔尖在细嫩的掌心划了几下,没有任何颜色,再试了几次也一样。
陆迦瑶把笔管扭开,笔芯是空的。
没墨水了。
重新旋紧笔管,正想把笔放回去,手却顿住,鬼迷心窍地,塞进自己校服裙的口袋里。
她做这些动作时太专注,脑袋也是低垂着,全然没听到房门推开阖上的声响,直到低沉的嗓音不远不近地传来: “谁让你进来的?”
陆迦瑶像受惊的兔子般抬头,看见蒋彻就站在她对面,有一些距离,俊脸神色冷淡,眉宇间略显不悦。
“蒋彻哥哥。”她颤颤惊惊地叫他,眼睛慌乱飘向别处,舌头有些打结地小声解释:“那个…琪姐姐她…她让我把书拿到你书房…”
一边解释,她还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书本。蒋彻随着她的动作,视线往桌面稍稍停驻,没说话。
她解释完,又悄悄瞄了瞄他,识趣地说:“蒋彻哥哥,不打打扰你了,我,我先出去了。”
她垂着头,打算快步从书桌边沿走过,口袋里没放好的签字笔却在这时掉到地上。地板是铺着地毯的,可在陆迦瑶听来,那道掉落的声音不知为何,还是格外刺耳。
笔掉到地上,横躺在蒋彻的脚前。
那瞬间,陆迦瑶几乎是反射性地迅速弯腰拾起,全然忽略这个没经过思考的举措已经出卖了她。
陆迦瑶也立刻意识到了,手指紧捏着笔,隔了半晌,手臂略显僵硬地举到他跟前,脸颊涨红,口吃得愈加厉害:“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看到笔管已经,没,没墨水了,才,才…”拿的。
最后两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陆迦瑶难过极了。他一定会像蒋琪一样讨厌她吧,觉得她是个手脚不干不净的人。
蒋彻瞥了眼签字笔,抬眸审视她一直难堪通红的小脸。她绑着长长的低马尾,露出的两边耳根整个发红,不知是因为尴尬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浓墨纤长的眼睫扑簇簇地扇动。
她不敢看他,视线一直在乱飘。
蒋彻对这些欲盖弥彰的小动件并不陌生。长久以来,已经有太多女生有意无意对他表露过这样的眼神或动作,尽管他对此不感兴趣,但也不代表他不敏感。
今天之前,他对陆峰和陆迦瑶的印象很普通,也不怎么费心神。很小的时候,他便知道这对父女不会是他继承蒋氏的障碍石,最多就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谨小慎微的陌生人而已。
刚刚陆迦瑶把笔放进口袋的动作,其实他早就看见了,如果不是她这样不小心,自己暴露出来,他便打算忽视。
包括,她暗恋他的这点小心思。
但是,弱者的自我暴露,许多时候会惹来强者的镇压欺凌。
他从她手里把笔抽走:“你出去吧。”
陆迦瑶怔怔地,忍不住悄悄抬眸看了看他。
他似乎没有因此生气。
心里才雀跃了一下,脸上的喜悦浮现不到一秒,却见他忽然抬手毫不在意地一掷,签字笔便精准地投进垃圾桶里,硬物相击,发出闷响。
就算笔他不要了,她也是没资格要的。
陆迦瑶脸色黯淡下来,放轻脚步走出书房,没发现身后的蒋彻正观察着她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