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时一切都正常得不可思议。
一样的景色、一样的窗几、一样的自己、一样的……尤鸶忽地沉下脸查验全身,不出所料地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消失了。
青紫爱痕、肿得塞不进一根指头的后穴、被咬得泌了血的嘴唇,这些触目惊心的在夜色遮掩下发生的犯罪事实像经过人为矫正一般,轻而易举地被抹掉了原有痕迹。其轻松程度堪比伸手揩掉桌上的一指灰。
她木着脸望着自己的脚尖,一时之间脑袋空荡荡的,像脑子被人干净利落地剖成两半拿绳子串了起来,又像胸腔被胡乱扒开、鲜红脏器被摁在炭上嗞嗞炙烤。昨晚的糟糕记忆挥之不去,像只意志坚定的吸血虫般死死咬在她骨头里,叫尤鸶直恶心得说不出话来。可她干呕着,想吐却吐不出,只好小口小口吞吐着气,眼皮神经质地抽动着。
那个人究竟是谁?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把一双手绞得发青,这样苦痛地逼问自己。
可不论她如何绞尽脑汁地思索,都没法找出自己涉嫌其中的关联。
这场侵犯好似犯罪目标不明确的一场无头案件,犯人随心所欲到极致,她这个受害人却像一个站在路边围观的无名无姓的路人甲,被吵吵嚷嚷地拉进这场规则不明的游戏中,连对方将她脑袋削下来了还摸不清事情原委。
好在她虽然后知后觉,却终于发现了自己所面临的糟糕处境——尤鸶牙关不住打着颤,脊梁骨飕飕窜着冷气——否则就这样被瞒在鼓里,充当一个飞机杯的角色?不,她宁可恶心得自己吐不出来,也不愿意装聋作哑地沉溺在虚假梦境中。
被强奸了又怎么样?她并没有承担这场罪责的义务。相反,她有那个权利去讨回属于自己的公道,也必须要追讨回这一份公道。
可她又要怎样实现这个愿望?靠自己?她有什么可为自己提供的?可靠别人?她还能靠谁?她原本交付满腔信任的元宝原来是帮凶。那胡灵呢?胡灵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也就是说,这对主仆是在背地里串通好来卖她这身皮肉的。
尤鸶这么胡思乱想着,脸色又青白了两分。可还没等她有什么额外的反应,元宝稳当当地迈步进来,手里还端着一方木托盘。
“姑娘今日起的倒早。”
他如往常那般将木盘轻轻放在屋子中央唯一的一张桌几上,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可尤鸶心里却猛地嘎嗒了一声,血色刷刷退回面皮下,脸色愈发苍白了——他一出口她就知道这个披着元宝皮子的东西不是元宝本人了。
“……你是谁?”尤鸶还没发觉自己嗓子有点哑。
冒牌货谦驯地勾了勾嘴角,浮出一个纯良至极的表情:“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我就是我啊,不然你以为是谁?”
他见尤鸶戒备非常地瞪着他,脸上的笑又慢慢收敛起来,变成了十分无奈的样子。
“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是不是怪我昨天没有帮忙分担一些?……咳,这样吧,我跟你保证——下一次,下次再去摸虾,我一定不推拒!这样总行了吧?”
他皱着一张脸,故作委屈地唉声叹气着,时不时还拿眼角瞥尤鸶,端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可尤鸶只感觉遍体生冷。
啊,他连这个都知道啊。是元宝告诉他的,还是说这个地方从始至终就不止三个人?更何况,现在连元宝都消失了,那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坐以待毙吗?让昨晚的事情不断在自己身上重复?可如果想要反击的话,她又有什么本事可以倚仗的?
尤鸶想到这,心脏沉沉下坠,秤砣似的砰地在身体里砸出个窟窿来。
冒牌货却很不识眼色,他见尤鸶半晌没有动静,反倒把盘子托了过来。“趁着热气没跑走,姑娘就用一些吧。”他行为举止满是尊敬意味,但却叫尤鸶不舒服起来。
“你走开,元宝不出来我就不吃。”
尤鸶硬梆梆地说,把盘子推远了一点。
“姑娘莫要固执了,”他像是听不懂话似的,硬把托盘推了回去,“这样我也不好做。”
尤鸶听了却脸色一沉:“怎么?不高兴了?不高兴就走嘛,门在那里你看不见吗?”
被变相骂了“不长眼”的冒牌货神色不变,眼里却有些可惜。他缓和了语气,颇为温和地劝着尤鸶:“姑娘别生气,身体是自己的,气坏了你又落着什么好呢?”
他说到这还不算完,反而还画蛇添足地又描补了一句。
“反正事情已成了定局,你倒不如放宽心,随波逐流吧。否则做再多努力,到最后呐,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何苦为呢?你有这样一张脸,没人忍心难为你的。只要你乖乖听话。”
尤鸶却货真价实地怒了。
她一把掀翻面前的碍眼盘子,瓷碗乒乒乓乓地碎了一地,对方轻轻一避,身姿灵巧地躲开了。
“你什么意思!”她不顾脚下的污渍,慌忙前进两步,死死抠着他的肩膀,一张脸黑得能滴墨汁,“什么叫‘事情成了定局’?是谁要打我的主意!你究竟又知道些什么!”
“什么?”他讶然地望着尤鸶,变脸似的换上了瑟缩的表情,唯唯诺诺地抱着自己肩膀道,“姑娘你莫不是糊涂了吧?我区区一介小妖,又能知道些什么?你不吃东西便不吃好了,何苦要费这个神来为难我?”
尤鸶瞧着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又是一阵来气,她望着那张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脸,拳头高举着几乎都要揍下去了,可到最后却还是松了开来。
“你走。”尤鸶苦笑着将冒牌货赶到门外,“元宝一天不来,我就一天不吃。他要是一直不出现,我也只好把自己饿死了。”
冒牌货脸上是什么表情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尤鸶想,我拿你们没办法,难道还拿我自己没办法?只要她这身皮肉对别人还有一点用处,她总能达成心愿的。
果然,其后几天,不论冒牌货再怎么卖力表演——不论是好声好气的劝说,还是色厉内荏的威胁,尤鸶都不肯张口吃一点东西。
而且她晚上也不睡觉了,总是整夜整夜拖着干瘪瘪的肚子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森然佛殿里。她没摄入多少碳水化合物,成天到晚脑子都是闹哄哄的,经常走两步就腿软,要坐在地上喘口气才有力气继续往下走。
嗯?你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干?
虽然这个法子很蠢,可尤鸶也没其他办法了。
知道那个人的存在后,她便对黑夜的到来有了一丝阴影。她哪敢睡?她要是再睡过去,那个人又来了怎么办?对吧。还有那间屋子也不能多待,天昏昏暗光线消失前,她就必须得离开那里了。随便乱走,跑去哪里都好,只要不被逮住就好。
于是,在这样不得不为之却也是刻意为之的昼夜颠倒的作息下,尤鸶很快瘦成了皮包骨。她的两颊迅速枯瘦了下去,凹在本就没有多少肉的脸上,愈发衬得她像一具成了精的骷髅。
冒牌货已经不再气定神闲地跟她死磕了。反倒是一天到晚跟在她身边,生怕她一恍神就被风吹得翻下山去,活生生摔散架了。
“吃点吧?啊?求求你多少吃点吧!”
他这样不知疲倦地吼着这两句话,似乎尤鸶的不配合行为已成了他眼中让人抓狂的斑驳污渍,成了一个心病。瞧他的样子,恨不得尤鸶的胃袋长在外面,好叫他能扶着碗,连茶带饭地给它灌进去。
尤鸶总是闭着嘴巴。她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了,但她每每看着对方的神情,内心就有一个地方得到了满足。
看啊,他快要撑不住了。
可她还能再逼自己一把。
尤鸶这样灌着凉水喃喃道。
机会总是眷顾那些有准备的人,虽然它不一定总是好的。
尤鸶在这样不掺水分的自我折腾下终于把自己饿厥了过去。当她眼冒金星地跌倒在地时,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微笑。冒牌货气得呜哇大叫,一边分神来看顾她,一边又不知在上窜下跳咕哝些什么。
尤鸶心满意足地望着湛蓝天空,耳边嗡嗡轰鸣着。再过一会儿,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等她再张开眼时,又回到了那个屋子里。
尤鸶望着那朵花发了一会儿呆,目光逐渐聚拢在榻边。
“……你终于来了。”
她望着那个不高的影子,声音沙哑地说。
元宝默了默没说话,半蹲下身,把下巴磕在榻上。两个人都沉默着。
“那个孩子叫什么?”尤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通宝,”元宝简短回答道,末了似乎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飞速地补充了一句,“叫‘通宝’,和我是一个瓷窑里出来的。”
“难怪你们长得那么像。”尤鸶喘了两口气,自言自语道。
“对了,我能不能换间屋子?哪里都好,只要不在这里就行。”
“……有什么区别?”元宝似乎没预料到尤鸶会这样问,愣了一下才缓缓笑着说。
啊,也对啊……尤鸶迷迷糊糊地嘲笑自己。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更何况,只要“有心”,哪里能找不到?
元宝沉默地望着她没有多少笑容的脸,有些不着痕迹地叹息起来。
“姐姐,”他又凑近了一点,趴在尤鸶耳边,细声细气地说,“你快点好起来,我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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