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真第一次遇见余忘见,是在一款名叫“将三”的武侠网游里。余忘见给他发了一个拜师申请。
那时候还是拿着他妈妈的身份证注册的卫真刚从上一段失败的师徒关系里走出来:卫真的师傅知道他是男生后,删了他所有的联系信息追着他杀了一个星期。一开始卫真还咬着牙坚持每天上线每天被杀每天被守尸,第七天他收到了师妹的一条密聊:
“师兄,我和师傅马上就一起转服了。你能别缠着他了吗,基佬?对不起。”
虽然卫真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狗比师傅最初为什么会把他当成一个妹子去谈恋爱,但察觉到师妹的恶意之后他忽然沧桑起来:作践自己这么久真的没意思。
就算他喜欢他,也没意思。
他决定再也不碰这个辣鸡恋爱……不是,武侠游戏了。几天后卫真的发小得知卫真玩过将三后,尖叫着把卫真拉进了另一个服里,美其名曰:大佬就应该照顾萌新。可惜卫真的发小是个比自己还要不持久的人,没多久就失踪了。又只剩下卫真一个人,流浪在这个陌生的江湖里。
真没意思。卫真盯着屏幕想。当初玩游戏到底是图什么呢?
就在他打算按下Esc时,左下角突然冒出一条拜师申请:
“术鱼”请求拜您为师,是否同意?
木鱼??哦术龟……??不是……术鱼???
一个眼滑的空当卫真就完成了“同意拜师添加好友发出师傅的暖心密聊”三连。
-术鱼:谢谢。#一个蠢极了的表情#
卫真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前在城郊酒肆郎当飘零的自己:一个白痴一样的小白,突然在酒桌后面被一袭骚粉揪住:Yoo小白!我算定你命里缺一个师傅~卫真遇见了师傅,以为这可以叫“永远”。
看着安安静静站在自己身边的小身影,卫真咬了咬牙:把他带到满级自己就走!绝对会走,一点留恋也没有!
-菊菊菊真菊:嘿小术术!师傅带你去升级吧!!
-术鱼:嗯。
卫真像着魔一样疯狂给余忘见磕着双倍经验药水、带他去各种地图升级,最后……因为卫真太猛,余忘见被系统当成工作室加了一个48小时无法升级的DEBUFF。
-菊菊菊真菊:哇小术术不好意思QAQ
-术鱼:没事。
-菊菊菊真菊:你想要师傅怎么补偿你!
-术鱼:不用。
-菊菊菊真菊:小术术你好冷漠啊师傅真的很伤心。。
-术鱼:。。
卫真聊到这里心都快凉死了。一开始他还不是很介意这个家伙每一句后面都要带个“。”,但是和自己各种“TVT”“(╯‵□′)╯︵┻━┻”以及“。。。”比起来,卫真觉得两个人永远都聊不到一起。
算了,再等几天,他就甩手走人。
-术鱼:能陪我看会风景吗?
卫真腾地一下直起身子。这个术鱼,真的闷骚得很啊……
那两天无所事事的卫真陪着没法升级而其实自己一点也不想那么快升级的余忘见把一大半的地图都转了个遍。卫真玩的津津有味,他看见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路边散落的一堆羽毛,从山顶向下看湖水的颜色,掉在坑里爬不出来的NPC……
“小术术一个人很可怜的,我要陪着他让他感受到真正的师傅之爱是什么!”卫真转眼就又热情满满地投入了将三。
而余忘见逐渐接受了卫真总是围着自己大呼小叫:他才知道这个傻不拉几的人不是个女的,也不想像上一个这样对自己如此关切的人一样泡自己。
当两个孤单的人终于适应彼此的样子,适应就变成习惯,习惯使然,使一纸滑稽的数据变成无法斩断的牵连。
-菊菊菊真菊:小术术你会觉得不可思议吗?我们会认识这么久,居然都没见过一面诶
-术鱼:缘起缘灭吧。
-菊菊菊真菊:???
他们认识的第一年,余忘见考研失败开始工作,卫真成功直升省重点高中。余忘见得知卫真刚成为某青团一名光荣的团员后沉默良久,一副绝望的样子。
第二年,余忘见换了一家公司,卫真多管齐下终于要到了余忘见的手机号码公司地址和他的生日,却在自己的生日那天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余忘见寄来的礼物。
第三年,卫真在Q市给一千五百公里之外的余忘见订了一杯奶茶,拜托奶茶店老板在里面塞了一张纸条。
第四年,卫真填报大学志愿,没有写X大。他拍着胸脯跟余忘见说自己总有一天会去X市的。余忘见告诉他:你值得更好的地方。
卫真从来不对自己撒谎:这四年他对余忘见的念头起起落落不下半百次,说捡起来就欢天喜地天天嘘寒问暖,自己的刘海飞起来的影子他都给余忘见发过去。他明里暗里笑着骂着,字里行间满满当当的意思都是“我喜欢你”。说放下就真的像个纯洁兄弟一样一丝杂念都没有过。
卫真没得到过一次回应,但他从来不怀疑只要自己清楚地说出口就一定能成功。
第四年的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余忘见告诉卫真,周二终于可以休息一天。卫真十指相扣扭了一会儿,就把一个假期兼职赚来的钱用来买了一张去X市的车票。卫真的姐姐卫小能送他去车站的时候给了卫真一记爆栗:“你个小傻子。”
卫真咧咧嘴:“我明明是个疯子。”
他是疯是傻?卫真直视着余忘见的眼睛的时候想从里面得到些信息。卫真没有高估自己,他成功了。卫真搂着亲着余忘见朗声喊他“宝贝儿”,把所有的顾虑所有的压力远远抛出,才不管什么异地什么年纪。他哪里能想到余忘见又一点一点把所有的顾虑所有的压力捡了回来自己背上。
第四年半,卫真得知自己就读的A大在X市建成了新校区,他瞒着余忘见提交了转校区申请。
第五年的夏天,卫真第三次来X市,得知余忘见要跟自己分手。
事后卫真又想了很多很多听到余忘见说“我们分手吧”的应对措施,这是仅次于他“提前排练”的恶习,包括:捏住余忘见的后颈强吻他、用兼职时从学长那里学到的高端洋屁骂余忘见、转头点一杯冰奶茶泼到余忘见脸上、捏捏余忘见的脸颊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从命我的小心肝儿”,等等。
这些反应里卫真最喜欢第一种。
只可惜当时他完全忘记了一个事实:他是去找余忘见分手的。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在围绕着“余忘见这个王八蛋居然说要跟我分手”震惊着,疑惑着,恐惧着。却偏没记起来要是自己假期多锻炼一下、喘得不是那么厉害的话,这句话就是从他卫真的嘴里冒出来的了。
“我们分手吧,小真。”
余忘见又重复了一遍,好像一个复读机一样。声调,表情,一点都没变,微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卫真瞬间岔气,右半边脸麻麻的,动脉收缩舒张的声音压倒了一切。
他没动,余忘见也没动。风都沉重地下坠。
两分钟后卫真想起来,他的词儿被余忘见抢了。卫真又震惊了两分钟。
这是卫真刻意给自己培养的习惯:遇到突发事件时,只要当事人没离开,先沉默几分钟。如果当事人要走,就拉住他死活不让他走,自己继续沉默。完全想好回答什么后再开口。
卫真以为这样可以避免因大脑无法思考语言功能降低而造成的损失。
余忘见熟悉他这个习惯,所以一动不动地等着卫真脑子重新长回来。但是余忘见总觉得自己今天是不能用脑子的。
热气开始往脸上扑,汗水擦过眉毛砸下来。
蝉嘶哑。
卫真逐渐恢复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发现余忘见居然特意挑了一块浓密树荫外的阳光宝地等他。卫真挪了挪步子,走到阴凉地下,很夸张地抬起胳膊用袖子撸了一把脸上的水。
“OK。给我四十块钱先。”
余忘见之前一直努力维持的嘴角弧度崩塌了。
“本来买了下午的电影票的。没人陪我去了。”
“我……”
“啊算了。”卫真懊丧地又退了两步,“不好意思,我不是这种人的。”
“我知道。”余忘见声音变沙哑了,卫真以为他要哭,瞅了他半天。最后卫真确定余忘见只是有点难过而已,心情会影响到声线的。
“哇术术我好伤心的,你个大狗比。”
“嗯。”
“逗你玩的。我才是大狗比。”卫真已经准备好夺路而逃了。
“嗯。”
“你是复读机吗。”卫真打了个哈哈,他知道自己的脸现在很扭曲。实话说余忘见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卫真舔舔嘴唇,终于说出了那句俗套的台词:
“那,江湖不见啦?”
“江湖……”
余忘见只看见一片影子擦身而过。热气和阳光砸在他身上,他却意外地轻松,像漂浮在真空里。
他知道为什么卫真不问自己一个理由。
人们不去问“为什么”,通常是因为自己也打算这么做,他们已经给自己找够了理由。
不需要再多听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