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渴臣--少年辰九【二】

车马径出朱雀大道,往帝都外的的官道疾驰。辰九在过城池门关时打帘回看一眼御庭。

此时已不再年轻的君主正在殿上同群臣饮酒相谈,谈及膝下无储一事,眉间忧色隐隐。

青年岚君一席着锦鲜衣,率领众乡绅、富贾正在殿外候宣。商人们献给君主的珊瑚赏景足有六幅屏长,千年得此一座,照得岚君眸色熠熠。

擎苍官场得志,初披玄袍,冷眼看着满堂亲贵。他拨弄着指尖的苍鹰扳指,神带玩味。

余简随着首席老侍官侍奉在大殿左侧。他左手奉着龙膏美酒,侧头看见袍侧沾染一缕不起眼的微尘,轻轻拂袖掸下。

重渊在花苑里为明鸾折开花的绿萼,清冷的雪絮落在他的头上,把红发覆成白头。

千里万里之外云中雪国的大军趁着夜色越过关山,月亮弯弯地照在封冻的冰河上面。

弯得就像暖阁群花中明鸾笑起来的眼睛,清亮清亮,矜傲而勇敢。

深夜的御庭灯火通明,宛如深渊里一只吞人的巨兽一般。辰九放下帘子,回过头来,看见城郊的莽原。

浩瀚的奔星之下,他徒步走在及膝深的草野之上。抬头仰慕天穹的辰九,干净得像脱出樊笼的仙鹤。

不羡黄金玺,不羡白玉杯。不羡坐朝廷,不羡卧宸台。只羡钟鼓声外星如雨,千颗万颗入江淮。

“若是陛下真立小鸾儿为储姬。”辰九抬起手来,袖袂纷飞,想要握住天上的星辰,“我就辞了位,去游历名山大川。去绝谷、去北川,去马头琴的草山看星星,去漠河见天上的极光触龙。”

小厮提着灯在后头追:“我的九殿下可慢些吧。您还去漠河呢,听说陛下要任您做国师了……”

辰九澹然一笑:“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能人异士哪里没有,大曜国幅员辽阔,不少我一人。”

“上回占星台报秋收安平,您非要直谏有旱涝。”小厮苦笑,“后来果然连月暴雨,陛下这才青睐。若不想被拘在帝都,您就不该出这个头。”

“那也不能眼看生灵涂炭。”

“依小的看呢……您是操心的命,做不了闲云野鹤——哟!”那小厮忽然抬手,朝天空一掠,“那红的,是什么星星,那么亮!”

辰九顺势而观,瞳孔微睁:“是荧惑星。”

小厮仰头,顺着红星轨迹望去:“怎么奔得那样快,那样亮,和别的星星都不一样。”

辰九轻轻眯神。

“带着那般长的尾巴……朝着……”小厮细细端详,“朝着御庭的方向去了……”

那携星带火的荧惑浑燃着烈焰,朝着御庭直直奔驰。赤红的长尾掠过天穹的边缘,好似留给天地一道新鲜的伤疤。

辰九忽然呵道:“不好,取黄表!”

小厮未见他如此情急过,吓得一愣,连忙丢了灯笼,手忙脚乱从袖口中取出两张表符奉上。

灯笼落在草野之上,逐渐燎起火光。

辰九咬破手指,以血祭符,并指仰天一撒。烟熏火燎的莽原之上,传来他清澈的呼喊:“浩精生法,气登中天;九天普化,十方生身;诸天神灵,借我号令——我入幽冥!星轨逆形!”

似乎山川万物一阵臣服的寂静,莽原的火光烧得宛如莲业。天地之间忽然传来冬日的雷霆,虚空之中震荡开带腥的潮气。

那天上疾奔的荧惑被天地的悲鸣震得一颤,忽然划破黑夜的幕布,朝着莽原转头而来。

不知他付出了什么,改变了星辰的轨迹。

愤怒的荧惑好似颗快要炸裂的的火团,带着急速摩擦的燃烧轰鸣,从云层之中猛然坠入人间,朝着辰九急逼而去。

辰九毫无畏惧地仰头,展开双手,白衣猎猎扬在风火之中。

猛烈的火光坠落在城郊的莽原,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方圆一里的荒草瞬间伏低,眨眼皆作焦土。

涂炭的土地中心,辰九迎风而立。

及脚踝的长发瞬间尽白,可以看见白皙皮肤下的血脉散发刺眼的火光……渐渐褪去颜色。

满面焦黑灼伤的小厮跪在地上,愣愣望向辰九:“九殿下……”

辰九抬手捂着胸口,呼出一口灼热的白气。

鉴元二十一年冬,辰九吞下了一颗叫荧惑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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