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她好像从极度的昏沉欢悦之中渐渐地恢复知觉。她用手把自己支撑起来,把我缓缓地推开,我用手遮住我自己的脸。紧张、恐惧、屈辱、羞耻占据了我的心,我只觉得无颜见人,无地存身。
她跳出浴缸走了,浴室没有了声音,当我的手从我脸上移开时,她已不在浴室中了。我失魂落魄地在浴缸中躺了好一会儿,天啊!这一切,是一个梦吗?这一切,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我震惊了好一会,这才想起妈还等着我拿钱回去救父亲的命。于是,我从浴缸中爬起来,用毛巾抹干自己的身体,迫不及待地把衬衣和牛仔裤穿上。走到外面,舅妈仍然坐在大理石的梳妆台前梳头。她身上的浴袍又披上了。她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好像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舅妈!……”我低声叫了一声。她在镜子内看着我,接着,她又继续梳头,我靠在墙上,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想,我轻声地说:“舅妈,我妈是叫我来……借钱的。”
“哦,”她这才点点头,向我说:“去把那边的皮包拿过来。”我走到床边,见到床上的一只鳄鱼皮包,我拿起来,把它带到梳妆台边。她接过手袋,打开了,取出支票薄,然后。她打开簿子,“沙沙沙”地在支票签好了字。跟着“吱”地一声,她把支票撕下,交给我。
“皓皓。”她跟我说:“这两万块,拿去给你妈。”
“是……”
她又举起手中的梳子,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她的眼睛,却在镜子内望着我。“钱,我借了。”她说:“不过,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吧?”
“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的。”我急忙说道,把支票放在口袋里。
“你走吧!”她把手一挥。
“谢谢你,舅妈,谢谢你借的钱。”我走出舅妈的房间。
外面在刮风。走出舅妈的家,我的身体在发抖。如此意外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永远永远想不到,我竟然会跟一个女人发生性关系。而这一切……回想起来是多么的可怜!
我将衣领翻了上去,用急促的步伐赶去火车站。到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开了门,我见到妈坐在桌子边,用手支着她的额头。她的头顶,是那只二十瓦的电灯泡,微弱的灯光照在她灰白的头发上,让人感到一种凄凉的氛围。
“妈,”我走过去,把支票放在她面前:“钱借来了。”
妈仰起头看看我,她的眼晴内尽是绝望的神情。
“太迟了。”妈动动嘴唇说。
“怎么?”
“我去过医院了,也见了医生,”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悲切:“你爸爸……迟早就要死了。”
顿时,我全身的毛发倒竖,呆呆地站在了那儿。
“今天你爸爸做手术时被检查出来。”妈说,泪水从她充满皱纹的眼角滴下:“肺癌。”
“癌症?”我只觉得头昏脑胀,用手支撑着墙壁:“怎么回事……?”
在一刹那,我突然发觉事态的严重,想不到这突然而来的意外,使我们的家庭就此碎裂了。我有一种感觉,妈把这消息带给我,我知道,今后的日子是不会再好过了……
“皓皓!皓皓!”妈声嘶力竭地哭道:“以后我们怎么办?我们母子两人该怎么办呀?”
我的心像铅块似的沉下去,一直沉到了海底深渊……我真不敢相信一个上星期还生龙活虎的人,生生死死会来得这么快。
为了爸的病,妈典当了一点东西。这时候,我才发现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无奈之下,妈又对我说:“皓皓,你还得到舅妈家去一趟。”
一听见“舅妈”这两个字,我的心中已经打了一个冷颤。上次她那种举动,那在镜子内冷冷地注视我的眼神,还有,她心底的狂欲,使我不寒而栗。
“家里又没有钱了?”我问。
“为了你爸的病,我变卖了些东西。”妈说:“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皓皓。现在,除了向舅妈去开口之外,我们没有其他什么人可以开口的了。”
“妈,”我忍不住说:“我们还有表嫂、表姑、还有……”
“什么表嫂,表姑,”妈摇头叹息“人在人情在,你爸这一病,他们知道我们没有钱,还不是溜着走?那天我在街市见到你表姑,我从这边走,她从那边遛……生怕我……开口借钱。”
妈说得很凄惨。我实在不想再往舅妈那儿去,为了那两万块,发生在舅妈家里的一切,对我来说就好像是一场恶梦!
“其他……没有办法了吗?”我顿了顿说:“也许……还有其他……别的人,可以开口吧?”
“还有谁?”妈用手抹着泪:“……你说说看。”
“妈,我去找份工作好了。”
“你找到工作,难道就能帮到家里吗?”她摇头叹息。
“欠了别人的钱,总得还啊,可我们用什么去还,用命去还?”
“再向她借个一万八千……我知道……她也许不肯,不过,念在我们怎么说以前都有点亲戚的份上,相信……”
“我去吧。”我只好说:“妈,借了这次,不用再去了吧?”
“皓皓,妈难为了你!”妈用手捂着脸,伏在桌面上说:“你以为妈若是有办法,会要你开口吗?”
于是我又上了舅妈的家门,保姆开了门,还有舅妈家中的狼狗,简直是头恶畜生!他们在我脚跟、裤边嗅着吠着,好像我是个乞丐一样,连狗眼都看人低,别说别的事情了。从这时起,我心里明白,这个世界没有钱是行不通的。
我跟着保姆在花园里走,内心已经决定,这一生中,我必须要有钱,我必须找钱!进入舅妈的大厅,已经听见“劈劈拍拍”的声音,走进客厅一看,舅妈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跟另外三个女人在打牌。我相信她们都是舅妈的好朋友,因为她们一边打牌,一边在咯咯地嘻笑。
“太太,有人找您。”保姆带我站在门边,向舅妈通告。舅妈抬起头来,一眼瞥见了我。她的眉头一皱,脸色一沉。
“舅妈……”我低声叫道,想走进厅去。
“没见到我在打牌么?”舅妈向我冷冷地一瞥,接着,双手又忙着去搓麻将了。
“太太在打牌。”保姆回过头来跟我说。
“但是……”我焦躁地说。
“叫他在外面房间里等。”舅妈这时候大声说:“我打完这四圈后再说!”
“是!”保姆恭敬地应道,然后回头过来对我淡淡地说:“太太叫你到外面房间里等。”
于是我跟着保姆走到客厅隔壁的房间里去。
这是间起居室,就在大厅的外侧,内部是古式的欧洲装饰,厚厚的地毯上铺着羊皮,墙上更有一幅幅古老的油画,仿佛都是名家的真迹。舅妈是很富有的,这一两万在她眼中,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是,一两万块,我们却是靠它来救命了。
我坐在起居室内好久,静听着外面的打牌声,还有女人们的说笑声。舅妈这四圈牌,好像打了几个世纪那么长时候。我留在起居室内,坐立不安。
“……隔邻起居室内的小伙子是谁啊?”忽然,其中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我隐隐约约听到那阵声音,吓了一跳,我知道那三个女人中的一个正在谈及我。
“是老杜生前的一个亲戚家的孩子。”舅妈说:“他因为他老子得了疾病,大概又是来借钱的吧。”
“这小子俊啊!”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你们没见到他的那张脸么?多俏!”
“体格又高大!”又有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再过两年,就更不得了啦,迷死人了!”接着,“咭咭”、“哈哈”的,几个女人笑做一堆。我听了,脸上火热火热的,站立了一阵,隔邻的麻将声仍然“劈劈拍拍。”我心中越来越焦灼,大约又坐了半小时,起居室的门打开了,舅妈走了进来。
“什么事?”她关上门问我。
“舅妈……”一见到她张化妆极浓的脸,我立即回想起上次的“丑事。”我垂下脸,不敢正视她的双眼,怯怯地说:“妈……叫我来的。”
“什么事?”她匆促地问:“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妈要我来……她想……向你……”我咬着舌尖,终于不顾一切地说:“多借一万……”
“又借一万?”她睁大眼,眼圈边的两圈假睫毛不断地抖动:“上次才借了两万!”
“要不……八千也行……”我说。
“我帮助你们……倒没关系。”舅妈交叉着双手,到大理石桌上,取起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了:“但是,人家说长贫难顾,这样一万又一万的借下去,远水可救不了近火!”
舅妈冒出一口烟,说了这么一大套。想不到,要向人开口借钱,钱还未到手,话却已经听了这么一大套。
“不借算了。”我终于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慢着!”舅妈喝住我。
我立住脚,看见舅妈冒了一口烟,眉头一皱。
“小伙子,脾气这么大干什么?”她瞪我一眼:“你是来借钱的,来借钱的也有这么大的火气?”
她的一双眼睛闪闪生光,这眼神里带着作弄。
“一万块,我这里没有,”她说:“我不是不借,但是,支票用完了,身边的现款又不够。”
我知道她在撒谎,“好吧,我回去跟妈说。”我说着又想走。
“叫你慢走!”她不奈烦地说:“我这里没有,但是外面黄阿姨那里有。”
“黄阿姨……?”
“就是外面穿意大利貂皮外套的那一个。”舅妈告诉我。
我只知道外面跟舅妈打牌的,总共有三个女人,至于哪一个穿意大利外套的,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了,我也不认识什么是意大利貂皮。
“我不是向黄阿姨借钱……”我说:“妈是吩咐我来向您借钱的。”
“我没有,但黄阿姨有。”她尖尖的手指夹着那枝香烟,吸了口,向我鼻尖冒了一口:“你妈叫你来,一定是等着要钱。”
“……是……”我说。
“那么,她当然希望你拿到钱回去。”舅妈提醒我。
“是……”我的声音有点硬咽。
“她们现在在饭厅吃宵夜。”舅妈跟我说:“吃完霄夜,牌局也散了,你跟黄阿姨回去,她家里有现款。”
“这……”
“你去吧,”舅妈十分利落地说:“明天我会把钱还给黄阿姨的。”
“好……谢谢您,舅妈。”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感激着点头。
“你坐一坐吧。”舅妈说着把那支才吸了几口的香烟按熄:“我出去陪她们吃宵夜,吃完了再叫你。”
“是……是……”
舅妈一扭一摆地走出起居室,我低头看看,见到她留在烟灰缸内的烟蒂头上,沾着她血红的唇膏。
她们一直嘻笑着,不过,这一次是从饭厅中传来的。我坐得几乎屁股上要起茧了,这时,我对这些有钱人真是恨得要死。起居室的门又打开了,舅妈的手挟着香烟走进来。她身后跟随着另一个女人,这女人身穿一件淡紫色的皮衣,大概就是那个黄阿姨吧。
黄阿姨的鼻子特别的尖,眼睛低陷,浓浓的化妆下,看来好像是外国人的轮廊。不过,她的年纪也不小了,至少有四十岁了吧?她的目光穿过舅妈的肩头,向我身上直射过来。
“皓皓。”舅妈伸伸手:“这是黄阿姨,皓皓,叫黄阿姨啊。”
“黄阿姨。”我站起来,礼貌地叫道。
“你跟我回去吧。”黄阿姨的声音颇为娇嫩:“你的事情舅妈已跟我说了。”
“谢谢你,黄阿姨。”
“去吧,皓皓。”舅妈送我们出去,叮嘱我:“你对黄阿姨要礼貌啊……哎,年青小伙子脾气急……”
黄阿姨挽着她的手袋出门,经过饭厅门口,里面的女人声音止住了。刚才打牌的另两个女人,从门边伸出头来。她们彼此注视我一眼,又缩进头去。接着,饭厅内又传出一阵窃笑的声音。我心中生气,但是这时候,我是敢怒而不敢言,妈吩咐我的事情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