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南方水患
晚间,一家人是要一起用膳的,宁玉真的爹难得在家里吃一回饭,宁何氏午间就吩咐后厨开始收拾菜肉,煲上补汤。吃完饭,早就憋不住话的宁老爷问宁修远,功课可还好,又侧头问宁何氏,宁修齐又跑到哪里去了。
“齐儿说是和左公子一起出去了,得晚些才回来。”宁老爷不满地敲敲桌子,又看向宁修远。
“修远,你身为长兄,不给弟弟做出榜样,又叫教习先生说你最近学业做的一塌糊涂……”
“爹,近日里日头太大,晒得我没心思读书。”宁修远没吃多少,摆出一副恹恹的样子。宁老爷看了来气,拍桌子道:“你读书非到屋外头读啊?”
“对啊,爹,我沉浸在自然万物的灵气当中,思维才更开阔,才思才更敏捷。”宁修远这话他自己都不信,可爹一回来就关注他的学业,实在烦人,一念叨起来没玩没了,他的小说还没看完呢。
“老爷,修远这么大了,自己有主意,你忘了先生说我们修远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现下天气确实热起来了,他焦躁些也是正常的。老爷喝汤,这是我叫后厨从午时就煲上的,降火。”宁何氏赶紧打圆场,宁老爷压下火气,知道这混小子故意气他,喝了几口汤,又对宁何氏道:“过几日,我得去南方一趟,今年水患严重,圣上拨了救灾款,叫我去当督察,这一去恐怕得月余,你叫人收拾收拾,这次我领着修远同去。”这话一出,宁修远愣了,大热天的,路上不得热死个人。
“爹,天气这样热,阿弟怎么受得了。”宁玉真看看屋外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
“你弟弟就是欠练,整日里享福享惯了,不做点事怎么行。这次跟着我,也熟悉熟悉公事,往后做了一官半职,也不至于叫人说是个闲散公子,靠家里才谋个职位。”宁玉真也明白这道理,但看看阿弟这样子,满脸写着不愿意。
宁修远见娘连连点头称是,阿姐也不再帮他说话,知道这回是必须得去了。他想着路上与爹一起,可怎么看小说?肯定会被抓着天天读圣贤书,怪没劲的。不行,他得去书局再寻摸寻摸,多买些小说来看,外面都包上《都子语录》的封皮。
“爹”宁修远起身向他行礼告退。“记得多带点银钱,咱们好路上买了冰放车厢里使。”说完就跑了。宁老爷听了想问他到底是去玩的还是办事的,却突然觉得在车厢里弄个冰盆倒也不错,果然是自己的儿子,脑子转的就是快。
宁修远随父南下这事,就这样定了,府里忙碌起来,忙着给国公爷和嫡长子收拾行李,宁修远也忙,忙着找乐子,宁玉真更忙,她得给阿弟做个护身符。连着赶了几天,宁玉真揉着发酸的脖子,终于在宁修远离行的前一晚把这护身符做好了。外面是红绸做的皮,上面绣着金线的保平安梵文,里面装上顺龙寺求来的平安符外加一枚开过光的铜钱,宁修远拿在手里瞧瞧,收在怀里。他箱子里还有几个相识的世家小姐做的护身符,她们得了信儿,动作倒是快,早两天就把东西给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亲自做的,好歹人家一番心意,宁修远就都带上了。
“阿弟,不知道你这次去得呆多久,记得要时常写家书给阿姐,别叫我担心。”
宁修远笑笑,拍拍胸脯。
“放心吧阿姐,你就等我回来给你带好玩的吧。”
姐弟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宁玉真就回了自己的园子,只是她心里却依旧隐隐不安。
3.病痛
宁修远躺在床上,四周被帐子围的密不透风,他前几天还有抬手的力气,现在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都说人死前会有奇怪的臭味,他都臭了那么多天了,居然还能活着。
今日又是哪个不怕死的来了?那帐子被撩起,屋里燃着去病气的药香,多少能压过他身上的味道。宁秀远闭着眼,感觉今天的大夫比往日里温柔些,动作慢了点。
哎,他的脸真的好痒,昨晚脸上不知道起了什么东西,他想挠,手却被绑了起来,其实没必要啊,他没力气挠的。宁修远仅仅思考一会儿,就觉得困得不行,原来病痛是这么可怕的东西,他几乎从不生病,也没有老老实实在床上干躺着这么多天。可这又不一样,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升天了,身体轻飘飘的,意识也轻飘飘的。
为什么娘不来看他呢?他就在离京城两天路程的镇上,难不成是怕被传染了?他不想这样想,可又想不出别的理由,他自打生病,已经有好几天了,因为不能在路上颠簸,就留在这个镇上养病。
还有他平时玩的好的那几个玩伴,他们不来倒没什么,那些小姐们呢?不是口口声声说着爱我爱我,不管我什么样都爱我,倒是过来看看我啊,再不来,这站帅脸恐怕就变样了。他胡乱想着,嘴里被塞了根管子,又要喝药了……
宁修远被药苦的眼睛睁开条缝隙,哪怕窗子都叫布挡着了,他仍是觉得亮,刺得他又合上眼睛,也没瞧见是谁给他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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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只被割伤的手臂又开始痛了,这手臂每天都要换药,早先有一回他看来着,就一回,自己就不敢再看了,他已经认不出这是自己的手臂。
缠在右臂的纱布又被解开了,他的右臂已经没有知觉,所以宁修远不知道有人在拿刀剔除他臂上的腐肉和脓疮,但他能闻出来,那是腐烂的臭味,在南方治理水患的地方,有的地方死了人,他就闻过这味道,不仅仅是腐烂,还是死亡的味道。
宁修远感觉自己已经躺了太多太多天,娘怎么还不来,他想见见她,阿姐……还是算了,她太柔弱,感染了病就不好了,也不知道弟弟妹妹都在干什么。以前健康的时候,自己都在做些什么呢?看闲书,瞧美人,出去玩,从来没想过未来,他是国公府的世子啊,什么都不干也能闲散一辈子,可现在呢?他就是个废人。如果老老实实看书作文,兴许就不用来南方了,也不至于归家半道上染了疾病,现在就是等死。
宁修远不知怎么了,一下子喘不上来气,他眼前发黑,脑海像陀螺一样旋转着,他呼吸不了,脸被憋的通红。那处理他手臂的人忙把他抬起来,捏住他的嘴,狠狠拍击他的背部,他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喷了出去,气一下子顺了。
可怕,他微喘着气,他以为自己刚刚就要死了,宁修远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他不想死,他想活着,哪怕最后残废地只能躺在床上,他也想活着。
“……”他说不出话,但是那环抱着他的人是如此温暖,他在那人身上闻到了‘生’的气味,抚慰,安心,平静。那人为他擦拭脸面,给他清理伤口,日复一日,宁修远每天都在祈求康复,而就像是老天回应他一般,上天赐给他一位仙人,这人每次一来,他就会康复一分,宁修远有了力气,一日日地好了起来,他的脸不痒了,手臂也有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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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日,他睁看眼,想看看这仙人是谁,这人捂得好严实,只能看到一双眼睛。有点眼熟,好像是阿姐?也许是眼睛长得像阿姐的仙人。
“阿弟……”宁修远又睁开眼,那人颇为激动,热泪盈眶。
真的是阿姐吗?她怎么在这里?宁修远感到疲惫,又合上眼睛。
宁玉真离开宁修远的房间,她按大夫的吩咐,沐药浴,煮旧衣,着新衣。她熬着药,手下的粗使丫鬟又递上一封信,她拆开,是平阳世子温云之写的,她脸上有些羞涩的笑。她与温云之是在她来寻宁修远的路上遇到的,彼时她遭遇山贼袭击,温云之带人将她救下,还护送她到镇上,两人一见如故,兴趣相投,宁玉真觉得,这也许就是缘分吧,若是她没来照顾阿弟,想来也不会有机会遇见温云之,亦不会收获一段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