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知己
诸事皆有自己的原因在里头,虽然不太知晓施施如何混到皇帝面前去了,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他并非愚钝之辈,也是读着忠孝礼义长大的。虽不知皇兄从何时起有了这爱好,但是事已发生,他也不好接人伤疤,详问经过。
皇兄自年少登基,为太后把持,皇后贵妃,皆为太后本家,如此还得防着外戚干政,不,是打干政的外戚手中将权利集中起来,久而久之,有压抑便会有愤怒,有愤怒便会有发泄,是杜师兄弟正好撞枪口上了呢?还是其实皇兄已然变了心态?想来後怕,看来自己以後也须注意防范点了。
他心底也是真愧疚,如果不是帮他,杜师兄弟也不会遭此大难,一来心中也有了怜意,悔意,另一方面,也只是怜意,悔意而已,毕竟是你自己要乱行宫闱,没把篓子捅破已是大幸。
他柔和了下来,如刀刻玉雕般的脸庞仿佛有一层仙气缭绕。施施心内沮丧,见此却是更为自卑,满心满目,都是完了的念头。
“你,你,可是皇兄。。。”他说不下去了,这般龙阳爆菊之事,他只觉说不出口,皇兄是有多饥渴,才会对一个只是清秀的太监下手?太。。。
“额,此事因我而起,我们,咳咳,还是兄弟,你不用担心,咳咳,额,我会。。。”他说的吞吞吐吐,施施却是听了大概,她的脸上渐渐没了血色,神采也暗沉了下去。终究,还是介意的麽?
如果自己告诉他,自己不是他的“杜兄”,而是女儿身,会不会因为一时愧疚,他会娶了自己呢?这样的念头在她的口底打了个转,带着亮晶晶的渴望,又咽了回去。已然没有尊严,不必自贬尘埃,做那拿别人愧疚栓人的小人罢。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换好衣裳。推门便打算走,东临王在身後道“杜兄,我送你一程!哎,等等!”施施心中五味陈杂,脚步却是不停。虽身下依旧不适得很,虽全身皆是酸软,但依旧假装什麽事都没有地往前走。而东临王看着那微微有些异常的远去的清俊背影,心中莫名其妙有点酸。
罢了罢了,即是机缘巧合,也定有机缘的道理,他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沉默,之後几日,施施闭门不出,专心作画。画好了之後,她踌躇了下,最後还是没敢去见东临王,她直接送去了刘奎那儿,她过不了心底的坎,她不知道,东临王在见过那麽难堪的一幕後,还会如何想她,是脏了的抹布,抑或只是瑕疵的珠宝。遂整日如鸵鸟般躲在这一方四角庭院,心中杂乱如麻。
而东临王却是心存愧意,时时探望,或是只是品茶论文,赏花饮酒,两人不约而同地对那日之事避而不谈,就这麽时不时的互相来往,施施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忐忑,,,但是,总归是甜的。她觉得,那颗不甘平淡的心,,,似乎又有了松动的苗头。
这麽一来二去,东临王也不再端着架子,他觉得还真是不能以貌取人,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杜师公子,还真是才高八斗之辈,故而在先前歉意的基础上,又平添了几分尊重,到最後,真有几分知己之意了。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东临王都纡尊降贵三顾茅庐,施施也不端着架子了。虽有前事的芥蒂在,但也抵不住她内心的钦慕,渐渐地,偶尔施施也会去东临王的王府,品茗赏花,连管家也记住了王爷这位新交的知己好友,往往热切逢迎,盛情以待,施施心中愈加甜蜜。
两人之间情分日益加深,施施前世本为青楼伶人,做得便是可人意的买卖,这世与东临王交游,每每谈经论道,皆能恰中其意,东临王甚为称奇,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一次醉後失语,心中达畅,顽笑问道:“兄弟家中可有如汝的姊妹?不妨引荐於本王,本王府里,正差一朵解语花儿的当家主母!”醉眼朦胧,酒气薰蒸,一见皆知是醉後的胡话,但是,放到施施心坎,可就不一样了。
一来施施本就有此意,整日与心上人当兄弟,那种滋味不要太辛酸,二来,她确实有个姐姐,前世不就嫁了东临王?
74 豆蔻春心动
施施回府,寤寐思服。都说女儿家要矜持,要守矩,她也懂得,但是现在却是质疑了。前世她规规矩矩地活着,最後还不是落了个怨魂荒野的下场?甚至於,到头连个收屍埋骨的人都没有。她清楚记得,那个捡骨的婆子其实没捡全所有的骨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遗漏了阴气所在的左边第五根肋骨,让她即便成了怨魂,也空有怨气而无法报复,或许那便是她们的行当罢,故意留下那块骨头,让这些鬼混不要眷恋人间,报复阳世之人。世间冤魂不知几何,而鬼魂复仇成功的却是寥寥,那些个志异故事里面,即便侥幸成功,也无一被道人和尚打得粉碎,三魂七魄俱散,再无投胎可能。这次,她想要主动一把,即使这样,很可能给自己带来不好的结果。
她这几日,每每提起画笔,都不知能摹些什麽,心底杂乱,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东临王那日醉酒的话,就好比一根针紮在她的肉里,时不时痛一下,麻一下,她甚至於有冲到东临王面前告知一切的冲动,一切关於她的情思,两世牵念。但是理智告诉她,要真这麽做了,东临王要是答应了还好,要是拒绝,要是觉得这一切荒诞不经,觉得她是一个轻佻放荡的女子。那麽,一切都完了,还不如保持现状。
言犹在耳,施施心中烦闷,便去那街上散心。
她有心事,散心也有点恍惚。不知不觉便走到朱雀街上,只见人声鼎沸,却是比先前热闹不少。她生了疑惑,向周遭一个摊子上买了些桂花糕,她记得前世有一次见大哥吃酒席的时候,面前的桂花糕几乎空了,而芙蓉糕什麽的都没动,见了就想带点给大哥。顺便问了下最近是有甚喜事,怎的如此热闹?
那摊主是个大婶,有人照顾生意自是心喜,见是位年轻公子,眼睛笑成了一条,“公子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是有大作为的,自是不会关心这些。过几日,便是那牛郎织女相会之日,现下这临街的都忙着挂灯结彩,那些个有心上人的,莫不是盼着那日到来,郎有情啊妾有意的,可不就是桩桩喜事,即便没成,那也可以求那织女娘娘保佑。”将那黄皮油纸包着的糕点递与施施,又道“不过秋围在即,你们许是不兴这些的!”
施施付了银两,道了声谢。大婶还殷勤地招呼“慢走,下次再来啊!”暗暗咀嚼着那大娘所说的七夕,心中有些意动,这可不是个摊牌的好机会麽?!
是极是极!正盘算着,突然被人一撞,一个土蒙蒙的身影闪过。她本能的一惊,却发现身上似乎少了什麽,突然想起,是那个装着银票的钱袋子,其中东临王赠予的戒指,她本能的追了过去,然而即便她看清那人的长相,却远不如人家灵活,一溜烟就跑远了,她大喊抓贼,旁观者众,却无人相助,跑了一路,实在是找不着了,心中恨恨,一边感概世风日下,一边叹息人心冷漠。转念又咒了那小子一把,长得倒是纯良,谁知专干这些偷鸡摸狗的营生,定会不得善终,六亲背离!
她提着糕点回府,心中既是忐忑又是开心,她想,人生总要搏一搏的,她希望,渴望,盼望,东临王的目光和关怀,她决定了。不知东临王是否会被这大变美人吓到?她想。
那糕点给了这几日里不见人影的大哥,说来奇怪,之前总是缠在她身边一碗碗灌她补药的大哥最近却总是不见人影,甚是奇怪,就连这次送糕点,也没在房间里发现他的身影,她心中有些疑虑,但是复又陷入东临王的问题去了,只给大哥留了张纸条,聊表关切之意,并未深想。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她走之後不久,杜方良打那屏风之後出来,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眉关之间些许阴霾,这几日,他是刻意躲着施施的,虽然他妹子并不知晓,但是,在他解决掉这种异常情况之前,他必须得这样做,他不能,绝对不能,毁了自己妹子清白,虽然他也不知那种悸动来自何方。而见到施施那一刻,他便知晓,他以为的,自己压下来了的,以及前几日抄的佛经碣语,是全然喂了狗了。他看着那白布上娟秀的字体,陷入了沉思。
75 七夕
施施心之所向,行之所动。便为那几日之後的节日,准备起来,她先是正儿八经递了帖子给东临王府,一边就开始准备那日的装束。那帖子写得正式无比,为此还被东临王打趣了一番“吾兄甚愚,可要守那些个繁文缛节麽?!你我之间,还拜甚帖?”施施不与他争辩,心道到那日你便知晓了。见他爽快答应,心底略松了口气。
七月七,鹊桥起。
到那日,她在妆奁前梳洗打扮了半晌,珠帘玉翠戴了又取,取了又戴,猛地又想起,说不定东临王会勃然拒绝,甚至与自己断绝往来,越想越有可能,甚至最後便这般认定了。她顿时心灰意冷,重新将发髻拆开打乱,编了一个简单的样式,亦男亦女的模样,穿上那次在翠衣坊买的黑色衣服——她又长了些身量,这般穿来却是恰好,往头上斜斜差了根木簪子,她心有点冷,似乎认定王爷会拒绝自己。
铜镜依旧是旧时的式样——还是她母亲进门时置办的,背面有些地方已然有绿色铜锈,边缘也不太清楚了。只见那里头映出一个美人的身影,妖娆妩媚,又似乎冷然彻骨,身着黑衣,眉眼如画,她的眸子里,依稀能看得到些许迷惘,但又无比坚定。
她情不自禁摸上自己的脸,镜中那个如罂粟般有着神秘气质的女人也做出摸脸的动作,她端详这这张脸,有点陌生的感觉。是了,她韬光养晦,害怕再碰上那些个狂蜂浪蝶的烂桃花,便尝以面具赋脸,男儿打扮,久而久之,自己似乎先入为主认为自己便是那个样子了,这样的自己,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更别说东临王了罢!
秋意有些寒凉,她里头是女子裙装,外头覆以披风,看不见底下衣服式样了。看来虽不常见,但也并非怪异。她仔仔细细地将面具贴上脸颊,严密对合,贴拢,两层皮肤之间似乎有一种吸力,几个眨眼,镜中的绝世美人便成了一个清俊矮个男子。她打扮妥当,斟酌了下,出了门去。
外面热闹得很,来往之间,公子小姐,车马仆从,人来人往,这是一个属於爱情的节日。河里的华灯各种式样,照得水面通明,照得小姐脸上红晕,照得公子眼底发亮。月亮早早便升了起来,施施极目远望,她没有看到任何鹊桥的影子,甚至连鸟毛都没一根。许是传说这种事,都是当不得真的,世间人所求的保佑,其实只是自求多福,我们都是自己的神佛。就像小时候她看月亮里头的吴刚砍桂树,看了一晚上,眼都花了,月亮都成五六只了,也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月亮只是一只单纯的月亮而已。她眨了眨酸涩的眼,心道“织女保佑!”
她驱车去往东临王府,一路上有各种杂耍,各种平日里见不着的玩艺儿,往日里她可许会予以注目,今日,她全然无那份心情。
说来奇怪,可能临到事时,那种种猜疑忐忑都归诸平静。她的心底似乎波澜壮阔,又似乎古今无波,只是微动的指尖,似乎掀开了心帘的一角。
路程不长不短,时间不快不慢,施施到那东临王府,月亮正好升至高处,她不明缘由的,心底生出一丝寒意。王府里头静悄悄,与那外头的热闹一比,好比喜庆行至这处便戛然而止。她走上前去,手拉铜扣,“铛铛”敲起门来,不一会便有人回应,是守门的小厮,见是施施,殷勤上前,“王爷去左丞相府赴宴去了,”歪头有点疑惑地问“王爷不曾告知公子?!”又似乎想起什麽,“不过王管家似乎有差人去公子宅邸,许是在路上错过了把!”
施施顿时愣了,她心底五味陈杂,不知是什麽样的感官。有点恼有点羞怒又有点无可奈何,许是天意也不定?然而她深深感受到了自己与王爷的不符,东临王高高在上,如神仙公子,自己只是一介徒有秀色的草民,甚至已然破身。就好比一个气球被戳破,什麽劲力都没有了,她心灰意冷。本就是不对等的关系,不是吗?
本来就是约好的,却因为丞相府的私宴而爽约,按理说施施没甚怨尤的,但是她却不知怎的,就是疲惫。就好比,在他俩中间,其实她一直可有可无地罢!没有杜师,东临王还可以找到程师,张师,李师,一切,都是 她巴巴得贴上去,跟京巴儿似得。呵呵。
呵呵。
76 七夕(下)
(说明:施施生气是因为第一她正儿八经递了帖子,而丞相府的私宴因为是在七夕办的,可以说是没怎麽考虑黄历,这种不考虑黄历的宴会有些时候就像是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喝酒那种性质,所以一般不会是什麽重大的宴会,所以施施才会生气。
施施与前世不同,体内残存阴气,故而体弱,故而胞宫气微,不能生养,而阴气与玉石是有关的,阴魂常能寄居於玉,一来玉是修炼长生常用道具,二来,可能本身就是个媒介,所以施施能感受到玉的好坏,因为她本身融的是能用来调解天地阴阳的前世阴魂。)
只是几个回合的功夫,施施却觉得外面似乎冷了些,热闹却是更明显了,外里越是热闹,越是让她心闷,她无由起恼意,心中空荡荡的,就好像长久的信念,犹豫,被一下子抽空,又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她付了银钱打发了车夫,自己一个人在路上踽踽独行,品味心底的酸涩。平然地厌烦起这副面具,面具覆面,挡了麻烦,似乎也阻了姻缘。
施施一把把面具抹了下来,动作用力,脸旁边都红了一块,一位清俊公子转眼便成了一位妙龄女郎,婀娜多姿,在这夜色里,面色姣好,宛若好女,眼神迷离,她只想一个人静静,但是这无处不在的喜庆,无处不在的热闹,真是让她心塞。
月亮都似乎在嘲笑,她想。
避不开的热闹,避不开的公子小姐,避不开的华灯,避不开的甜蜜七夕。施施行走在这喧闹大街,感觉自己似乎又像前世一般变成了阴魂,整个儿发飘。何必如此难过?两世的自己,还是这般软弱这般蠢笨?这有什麽大不了的?杜施施你这个废物!王爷本就不是你的,你们什麽关系都没有,甚至这番躲过了穿帮的崩盘,还有什麽不好?
但是心底又酸又苦,她两世,,,唉,罢了。
她转而努力让自己融入这热闹喧嚣,我现在很快乐,她想。
於是人们看到七夕的朱雀街头,出现了一个姿容倾城的女子,眉目如花,眼波流转,被看上一眼,感觉心都酥了,以前都未尝听说过这等美人,许是大户人家的深闺小姐罢,人们纷纷揣测,怕是比那京都十美还要有风姿。不过,究竟是何家好女郎?
自是有许多人上前去讨要名讳,施施一概不理,她顺着热闹走去,希望能用喜庆来冲淡自己的不甘,而人群的热闹也随着她移动,她到哪儿,都是喜庆,都是快乐,都是张灯结彩,都是对她的赞美恭维,但是,她不快乐。
她其实只需要一个人的珍视,但是,那个人的目光,从来都不在一个人的身上停留。她甚至生出荒谬的念头,我要是杜怜英,那该多好!一时间,她的心底塞满羡慕嫉妒恨。
她突然很想哭。
美人面色冰凉如水,美人身姿瞥若惊鸿,美人一颦一笑都好似勾魂摄魄。但是,美人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感兴趣。
这真是遗憾。
但是人群还是簇拥着,集聚着,就好比扑向灯火的飞蛾。
朱雀街上有两团偌大的热闹,施施像另外一团走去,她需要做些什麽,无论什麽,只是转移那种,求而不得的煎熬。人生可不就是煎熬,煎着熬着,最後不知道是救了别人,还是害了别人。
这群人很奇怪,他们围着一个帐篷,这个帐篷一看便是仓促之间草搭在这街上的。红色的布显得暧昧迷离,上面有一边用木板隔着,当着视线,另一边印在布嫚上,显出一个纤细暧昧的人影。
人们被勾起了好奇心,施施也不免俗。
但是帐篷周遭却有两个魁梧壮汉把守,这真是很奇怪,施施想。
却听得人群中议论纷纷:黑衣猥琐男道“是难得一间的阴阳人呢?!”另一黄裳公子惊奇地道“真的?可男可女的阴阳人?”黑衣猥琐男许是在这蹲了很久了,他搓了搓手指“是极!就是太贵了,唉,三两银子才能去见识下呢!”
人群纷纷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