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霞绯遣退了霓花跟榆心众人,自己独自一人披着兔毛裘领长袍提着小灯笼独自一人在庭院中蒐集夜露,霞绯在蕴花苑时就发现自己在晚上的时候思绪会比较清明透彻,所以有些时候她会特别晚睡,只是霞绯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也是他们灵娲一族的天性。
旭魁默默地出现在院子的角落,看到的就是一抹白纤的身影穿梭在院间,动作轻柔如絮、身形飘柔如柳,让他有些恍惚觉得他看到的这个身影只是一缕幽魂。他走到霞绯身後,轻轻地拥住了她,把她稳稳地拥入怀中,满脑子都是中午她夹菜给他的画面,这个在一般民间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对他却有着极大的震撼,并不是没有人夹菜给他过,只是他曾经望向那些夹菜给他的妃嫔,眼里都是满满的讨好、虚伪跟做作。
中午的时候他看着霞绯,她的表情却是尴尬中带有一份关切,他当初把她拎回皇宫,只是因为他觉得她很对自己的眼,而且他的御马也不讨厌她,抱着她的时候他突然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就像是这个是他自己专属的人儿,在皇宫中他的确要什麽有什麽,只是往往他要的人或者东西,对他都不是全然真心的,都是对他有所图谋。但是霞绯只剩下他,她的族人至少截至目前为止还未找到有人生还,她只能仰赖他活着,而且他能感觉的到霞绯对他毫无所求,跟那些贪婪的宫妃截然不同…
『圣上怎麽来了?』霞绯轻声问,她对这个夺了她身子的男人根本完全不了解,欢爱完後他就消失了,直至她被允叡放了回来後才第二次看见他,印象里头他似乎是个很情绪化的人。
『朕不是说,朕晚上会过来找你?』旭魁将头窝在她的颈肩,嗅闻着她的发香,他爱上了这个动作,彷佛在她的颈肩之间就生来该是他的港湾,让他可以停靠休憩。
『…那…怎麽没让人通传?』
『你希望人通传?』
『不,通不通传都没差…我只是问问…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怎麽了?』霞绯其实不在乎通不通传,反正人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在镜花水月或者蕴花苑时,大家也都是想到就进来出去的也没特别去叫人知会些什麽。
『没什麽。』旭魁不想让他知道,其实下午在御书房的时候,副将的来使说北海的鲛王偷袭沿岸备军,造成百人受伤。派去的来使也被斩断一手一脚後送了回来,现下的意思很明显,鲛王仍然决意与东海开战,只是大家都不明白为什麽北海鲛王为何坚持要跟东海开战,两国开战终究要有个原因,但是北海一直没有说清楚原因何在,只是坚持东海鲸王碰了北海鲛王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他必须战。
『走!』霞绯牵起他的大手掌,便往屋子里头去,不去理会手里大掌那炙人的温度撩拨着自己的情绪。
旭魁则是皱着眉头看着她,他知道灵娲一族是本脉蛇娲,身子即使化为人形依旧偏冷,但他仍旧对这冰凉的小手感到不悦,总觉得好像是隐隐在指责他没有呵护好自己的宝贝似的。
霞绯带他到了靠近厨房的小偏厅,小偏厅没有像是正厅般那麽一板一眼,就是简单的木塌跟一个小火坑还有几个可以倚靠身子的凭几,她将旭魁带到偏厅後示意他找个位置坐,便自个儿就一溜烟的不知道跑哪去了,旭魁看着烧着火炭的火坑,思绪不由德飘空了许久,他以前向来不会这样,但却在这个小小的慕曦苑小小的偏厅里,脑子获得了难得的放空…
不一会,霞绯便又走了回来,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大食盒。
『在想什麽呢!吃吧!』原来霞绯看他神色憔悴,想是也许因为下午御膳房议事时扰了心神让晚膳没好好吃,就自己进了厨房帮他弄了碗哨子面、几道小菜来给他吃,霞绯就在他着对面跟他面对而坐,手里捧着另外一碗面,习惯性的夹了一些小菜到他碗里头,动作自然流畅彷佛她已经这样为他夹菜好久了一样。
旭魁呆呆地看着手里头热热的哨子面,内心总觉得感觉到有东西开始崩裂了,暖暖的软软的…很难形容是什麽样的感觉,他抬头看着捧着碗吃得唏哩呼噜的霞绯,突然被她吃面的样子给逗笑了,不像是大家闺秀的优雅有礼,甚至称得上是粗鲁难看,但是却觉得这样的吃面方式感觉好坦然舒服,这样的体悟让旭魁对霞绯更好奇了,他印象里头的霞绯对很多事情总是淡淡地蛮不在乎、像是一抹幽灵一样,像是碗温水波澜不起、纯真无染,让他自己都忽略了这个人儿其实只有14、5岁而已。
『别一直看我呢!面冷沾住可就不好吃了。』霞绯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一直痴痴呆笑的男人,要不是从蕴花苑的蓝嬷嬷到慕曦苑霓花跟榆心一直提醒自己他是皇帝,她现下真要觉得这男人真的是皇帝吗?情绪化、又有点呆感觉还有点笨笨的样子,没有皇帝的样子,像他们说的那样的话,皇帝应该要是雄赳赳气昂昂,走到那都要有人传呼跟磕头的,但是今天这男人来了她寝居两次都是无声无息的,吃个饭不是发楞就是呆笑的样子搞得她都糊涂了。
旭魁笑着夹起还冒着热气的面条送入口中,浓郁的面香与酱香味满溢口腔,要是御膳房的大厨知道这妮子送上的宵夜竟然是哨子面,可能会吓到昏过去吧…毕竟皇帝怎麽会吃那麽简单的东西呢!他印象中第一次吃到哨子面是自己14岁的时候,那时候跟旭初偷溜出宫去帝都里头最大的醉月楼听新来的花戏子唱戏,他们足足玩了一个下午,最後在路上闲晃的时候看到几个商贾或站或蹲的在摊位旁匆匆吃着面,那时候他们也颇好奇就便跑过去尝试了一下,还记得那时候他们还跟那些商贾打成一片…
『你怎麽会煮这个?』旭魁看着她许久,也学着她夹菜给自己的样子,随手夹了凉拌干丝进了她的碗里,顺口问道
『御膳房的嬷嬷教的,我一开始不太会煮那些大厨们的功夫菜,那些嬷嬷对我很好,说女人不需要像是大厨那样样样精通,但是最少的家常菜式一定要会,不然以後嫁出宫了会被夫家嫌弃。』霞绯不明白什麽叫做嫁出宫,但是既然嬷嬷们都这样说了,她就都学起来,反正她也爱吃,多学点也是让自己以後多有点口福。
『…御膳房的嬷嬷对你很好?』旭魁虽然觉得”嫁出宫”这三个字眼很刺耳,但是听到嬷嬷们这样说,想来御膳房的人对她是不错的。
『御膳房每个人都很好啊,今儿我还偷溜回去御膳房跟他们学煮茶跟做菜呢!今天老大爷教了一道秘传的酱牛肉跟鱼香鸡丁,说是先前宴会想上这道菜,偏偏公公们觉得这菜色上不了大堂,就没弄了,直跟我说皇亲贵族们都没口福。』霞绯口中所说的老大爷便是御膳房里头的主厨师傅,因为霞绯很像是自己的小孙女,而且常常在他身边绕着打转,不像是芷芸柔弱怕热,也没有乐苹那样的粗枝大叶,学起菜来快又厉害,不知不觉中就把霞绯当作了自己的传人。
『老大爷?』霞绯讲的应该是御厨吧!没想到连御厨都愿意倾囊相授,看来他真的小瞧了这个小娃儿。
『就是掌厨使啊!他老说我像他孙女,一直说他在敖个两三年就可以退休回乡看孙女了,他一直很想念他的孙女呢。』霞绯又夹了一些烟燻云南大薄片放到他的碗里,然後继续大口啖着自己碗里的面。
『想想,我是吃着他煮的菜长大的…』旭魁突然沉浸在自己儿时那惨淡的继承人食物训练中…他煮的东西非常的好吃,但是那时候有些菜都是为了测验他而有特别下毒或者做手脚的,让他吃的不是很安心,久了他也忘了什麽叫做口腹的满足慾…
『你说掌厨使想要退休了?』
『是啊!他说他想退休看看孙女,他孙女跟我同年已经可以指婚了,但他孙女一直坚持要等到爷爷回去才要嫁,但是他说上头还没准他的请退。』旭魁这时候想到,他去东海之前王岐有跟他提过掌厨使有意退休这件事情,但他那时候没什麽心情管这件事情,所以事情就一直搁下了,可能也是因为这样王岐才没让人准了他的请退,才会让掌厨使有了只能等到年限到了才能请退的想法。
『我也很喜欢掌厨使的手艺,他现下要离开了我也有些舍不得。你想让他回去吗?』
『当然能让老大爷回去是最好的事情啦!虽然这意味以後可能不会再见到面了,但是他能跟亲人再一起生活不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嗯,那就让他回去吧!』
『你能决定这种事?』才刚讲出口,霞绯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眼前这家伙是谁哪!是皇帝啊!!他不能那谁能准…
看着旭魁半眯着眼挑眉望着自己,她也只能尴尬地吐了舌头低头狂吃自己的面,不一会面吃完了,她便给自己跟旭魁倒了碗热汤,旭魁也不打算计较她质疑自己这件事情,低着头专心地吃着这充满回忆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