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不後悔的选择？」
烛光因着晚风吹拂有些摇晃，虽是房内唯一的光亮来源，却也足够让两人看到彼此的脸。
说话的人显得有些憔悴，双眼无光，甚至并没有看着她的谈话对象，无神地盯着摇曳的烛火。
她又继续说：「该从哪里出发？自己？还是整个人类？」
要是以前，利威尔肯定会回答：「调查兵团就是为了人类所存在」。可如今敌人已经不再单纯的只有巨人了，就连本该并肩的夥伴也是敌人。
一片沈默之下，他起身拍了拍她的头，将烛火熄灭。
「逼迫你做出选择的时候能够不要到来就好。」
最後他只挤得出这句，就离开了只剩一片漆黑的房间。
凭着平常的习惯摸着黑躺到了床上，她轻轻地闭上了双眼，任凭在一片寂静地夜晚中撕心裂肺的心不断地无声吼叫，眼泪悄悄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但再也没人能帮她擦去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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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文刚进办公室放下成山的文件就看到趴在会议桌前的娇小身躯。
还没搭话，那人就自个擡起头，下巴还埋在双臂之间，泪眼巴巴地看着他。
「由娜怎麽哭了？」摘下眼镜的艾尔文走到桌边看着有着暗红色卷发的少女，关心的语气中却有藏不住的笑意。
叫做由娜的少女不满地瞪着他：「你还笑我阿，艾尔文哥哥。」
看她委屈的反应，艾尔文更加深嘴角笑意，然而笑归笑，他还是伸手把她还在眼眶摇摇欲坠的眼泪抹掉。
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去，惹得她有些痒。
艾尔文不用说话她就知道眼神的意思，低垂着眼眸就像被抛弃的小狗一样。
「利威尔又把我骂了一顿…这次还敲我的头。」
「因为什麽？没折棉被？还是忘记帮马洗澡？」
「是忘记保养立体机动装置。」
门口传来低沈且一丝无奈的声音。
利威尔双手插在胸口靠在门边，一路走到由娜面前，又一次往她头上敲下去。
这次她终於忍不住了：「干嘛又打我！我已经保养好了！」
利威尔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她的愤怒而有改变，一如既往的死鱼眼，由娜翠绿的眼眸含着眼泪及委屈瞪着他，那副神情让利威尔有些楞住。
一瞬的表情变化还是让她捕捉到了，她起身跑出艾尔文的办公室，还撞到正要进门的韩吉。
不甘及受伤的表情都被韩吉看到了，他也不叫住她，任由她撞击自己的肩膀後离开。
看着房内默不作声的二人，加上刚刚哭着跑走的由娜，他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麽。
「别对她太严格了，利威尔。」
「不，就是因为她是特别的才这样不是吗？」韩吉摇摇头反驳了艾尔文。
利威尔依旧保持着沈默，坐下後看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麽。眼尖的艾尔文发现他看着的是刚才由娜趴过的地方。
想起刚刚跑走时她紧咬下唇的模样，韩吉苦涩一笑。
每当她因为那件事受伤时，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利威尔或艾尔文都不知道，这是韩吉自己发现的她的个人习惯。
利威尔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将她和伊莎贝尔重叠在一起。
「她是由娜，利威尔。」
「我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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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04期中有些大家都知道但大家从不明讲的事。例如，希丝特莉亚和尤弥尔之间不是单纯的友情；又或是，让曾经喜欢过三笠；再或是，大家都知道那只是曾经。
让现在喜欢的人，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可能喜欢三笠的那时候学到了经验，这次让是主动出击的那方。
虽然那个让去追求女生听起来有点可笑，但因为对象是由娜，大家也都能理解了。
「由娜分队长不管是哪方面都很厉害啊。」平时就是朋友般与她相处的阿尔敏这麽说过。
由娜的脸的确是很耐看的可爱类型，翠绿的大眼和粉嫩的双唇，总是因为笑着所以扬起的颧骨，光是这样就足以让人有亲切感，本身的阳光个性更是讨喜。虽说是可爱，但在作战时认真的脸庞也透露出女人的美丽。
也是因为某次壁外调查，被她救过一次後，让便彻底爱上她。
凭她一人之力眨眼间斩杀了四只巨人及两只奇行种，用希丝特莉亚的话来说就是在空中跳舞的女王大人。
女性特有的柔韧性藉由超常的反应力让她能轻松做出许多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加上因为娇小的身躯移动速度也十分快速，以及有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总能让她瞬间做出下一步动作。
艾尔文曾这麽评价过她：如果利威尔是人类最强的武器，由娜就是人类反击的机会，没有机会亦没有反击。
如今那个与兵长并肩匹敌，几乎是人见人爱也人见人好的由娜分队长却缩在马厩的角落里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暗红色的卷发再没有别人了。让一眼就能认出她。
「由娜…？」
姑且试探性的叫唤，对方缓缓地擡起头，有些红肿的双眼看着让，显得十分狼狈。
由娜强挤出了笑容，正想起身，却一把被让压住头。她绝对有着抵挡的能力，却任由他将自己压回去蹲着，让也蹲到了她身边。
擡头看着晴朗的天空，他自顾自地说：「天气这麽好，晚上应该看的到星星吧。」
由娜眨了眨眼， 她没想到他会跟自己一起蹲着，甚至没有过问哭泣的原因。
即使是让，也是有温柔的一面呢。她想着。
「让有兄弟姊妹吗？」
他摇摇头，随後看向她：「由娜…分队长也没有吧？除了团长以外。」
听了让的问题，她却笑了，浅浅地笑了。
「我有喔。」她说。
反应算是灵敏的让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为什麽没看过？」，硬生生地将话吞回肚里。
大家都知道她小时候被艾尔文的父亲从地下街捡回家，从此和艾尔文一起生活，虽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却十分亲密，但他却不知道由娜还有个除了艾尔文以外的兄弟姊妹，要不是有特殊原因无法透漏，就可能是…
看出了让心里所想的，她轻轻地说：「嗯，她死了。」
在这种时候有亲人去世并不是罕见的事，但让却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犹豫之中，她又一次的开口：「姐姐她…她叫伊莎贝尔，和我长得很像，只是我的发色稍微红了一些，但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喔。」
边回忆起记忆中的人的长相，她笑着看向一旁的让，眼睛笑得像条弯月。
让也接着这样的气氛问了下去：「欸—那不就是跟艾连的眼睛很像了吗？」
犹如绿宝石般的双眼。
「没错呢！」她笑着点点头，又继续说：「我们出生在地下街，没有父母，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虽然很辛苦，但只要有她在就很幸福了，我是这麽想着的。」
神情中虽然有对着已故亲人的感伤，但那份打从心底感到幸福的笑意却不是假的。
「有次趁伊莎睡着时，我想去偷些食物给她吃，不小心被抓住，听抓住我的人们所说，似乎是要把我拿去卖，後来史密斯先生…艾尔文哥哥的父亲出现把我买下，当我回去时，却见不着伊莎，我把附近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她，我们就这麽失散了。」
看着让的表情她大概也知道他想问什麽，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继续说：「史密斯先生对我很好，教导了我很多知识，也靠认识的士兵把我带去调查兵团接受很多的训练。」
「史密斯先生说要去找姐姐就必须变得强大，比谁都更强，强到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所以我拚了命地努力，早上去兵团训练，晚上在家里跟史密斯先生学知识。」
「其实那时候并不是哥哥说出口的，是我将史密斯先生的假说在公开场合说出，才会导致史密斯先生被政府灭口，但哥哥承担起了这个罪，甚至一点也不责怪我。」
「以前我曾去过一次史密斯先生的课堂旁听，同桌的男孩问我名字後说『由娜』是指独自一人、孤独的意思，刚跟伊莎分散没多久後的我听到这样的话十分生气，当下就和男孩打了起来。」
「但他说的没错，或许我就该是独自一人活着，就不会害死史密斯先生了。」
让想说点什麽，却被她过於悲伤的目光怔住，突然什麽说不出口，只能在一旁静静地听，静静接受她所有的过去。
「後来的几年里，哥哥当上兵团的分队长，我也正式进入兵团，想着差不多时，哥哥接到地下街有三个人使用立体机动装置的检举，说是两男一女。」
「那瞬间我知道一定是伊莎，虽然不知道另外两人是谁，但我坚持要跟哥哥一起去。」
「後来你猜怎麽样？」她朝让微微一笑，「真的是她。」
听到这里，让觉得这应该要有一个好的结局，失散已久的姐妹终於团聚，怎麽说都要有个温韾的结尾。但由娜一开始就说了，她姐姐已经死了。
「後来呢？那另外两个男人是谁？」
「利威尔和弗兰。」
一个没听过，另一个名字着时让他吓了一大跳。
让震惊地瞪大双眼：「兵、兵长？！」
由娜点点头，「在我被史密斯先生带走的几天後，姐姐也被利威尔捡回去，虽说依然是地下街生活，但身旁有了利威尔及弗兰两个人在让她像多了两个依靠。」
「你姐姐…伊莎贝尔跟你说的吗？」
「是啊。她一直跟我夸奖他们两个，说利威尔是她的大哥，会保护她；弗兰虽然会欺负她但也很照顾她，三个人一起哪怕是在地下街也过得很好。」
她回忆起当时伊莎贝尔脸颊上以及手臂的各种擦伤，对她口里的「过的好」泛起一阵阵心疼及痛苦。
突然，她的目光黯淡下来，宝石绿的眼眸瞬间没了光彩。
「後来的一次壁外调查，伊莎和弗兰牺牲了。」
让闭着眼，打从一开始听她说就知道终究会有这时候。
「雨太大了，当我看到从雾中跑过的巨人们时就知道它们要往伊莎所在的地方去，可是我犹豫了。」
眼眸中有着悲伤及对自己强烈的愤怒，可说出的话却又如此轻柔：「面对要待在艾尔文哥哥身边，还是去保护伊莎，我犹豫了，即使只有一瞬。」
那份沈重的罪如今仍然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当我赶到时，正巧看到伊莎死去的瞬间。」声音越来越小，更像是对自已自言自语，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忘记那时候，「我想应该是对我当初丢下她和当时的犹豫做出的惩罚吧，她最後喊的人不是我，而是利威尔。」
热风吹过，两人的发丝随着风也跟着飘动，沈默了只几秒的时间，她笑着看向让。
「故事结束了喔。」
可让并没有因为她的笑脸而跟着笑，他看得出来，此时由娜的笑容是极为悲伤，也极度脆弱。
再怎麽强大，都只是个仍在成长的少女，内心不会比谁更来得坚强，只有比较会隐忍罢了。
「这是你哭的理由吗？」他问。
由娜没有马上回答他问题，而是悄悄地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遍。因为想念而哭不是假的，但因为别的事是受伤也是真的。
她苦涩一笑，「我跟伊莎长得真的很像。」
起初，让并不知道她的意思，直到她又说了：「所以利威尔看到我总是会想起她。」
如果艾尔文和他爸爸对由娜来说就像真的家人一样，那把她捡回去并一起生活的利威尔三人对彼此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利威尔从来不会把伊莎和弗兰称为部下，对他来说，他们也是重要的家人。
让懂了她的意思。利威尔会在他身上寻找伊莎贝尔的影子，又或者，他把由娜当作伊莎贝尔的替代品。
这是不对的。让想这麽说。
可是对於由娜所背负的罪来说，利威尔对她做的事也能看作是种惩罚，虽然痛苦，但至少她能告诉自己这是在赎罪。
於是她将对利威尔的感情永远尘封在心里，她不会说，谁也不会知道，不管是让还其他士兵，又或者是艾尔文和利威尔本人。
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催眠，她甚至都能对利威尔的行为习以为常。
对她用对待伊莎的方式、因为相同的脸孔而楞住、会把不错的东西拿给她…这些都只是因为他把自己当作是伊莎罢了。
忽然，她起身伸了一大懒腰，擡头看着先前让说很晴朗的天空，风拂过她的脸，她闭上眼感受，风中带着的温热就像谁正轻柔的摸着她的脸一样。
我会好好赎罪的，伊莎。她在心底说。
「好了，别偷懒了，你现在应该要去常规训练吧？」
她看着仍旧蹲着看着自己的让。
对方被她这麽一说倒有点心虚，「被看出来啦？」
「藉着陪我之名实则偷懒，你胆子不小嘛，看我还不告诉哥哥！」
趁着腿比较长的优势让飞快地跑走，再回过头由娜已经不再原地了。
「只要是能陪你，所有训练我都能翘掉阿。」他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