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靈能偵察II】渡入魔途 — 8. 凶宅魘影(一)

凌乱的脚步於幽暗中回响,男人跌跌撞撞穿过回廊,好不容易摸到楼梯扶手,却一个不慎踩空滚落下楼,阶梯的棱角刮在略显福态的身上,痛得像被抽筋扒骨,却连一声惊呼都不敢吼出,只能卡在喉间震荡。

他强忍着痛爬起身回头瞪视,瞠然双眼满布血丝,好似身後有什麽骇人东西,惊得他立即连滚带爬地冲至玄关,想拉开大门奔逃,谁知,无论他如何使力,门把就是闻风不动。

慌乱地在门板上胡撞一通後,他警戒地转身环视偌大的客厅,明明所有摆设都与平常无异,却处处透着莫名的阴森,就连华美的水晶吊灯都诡异得像匍匐在天花板的庞然大物,下一秒就要纵身扑来,将他生吞活噬。

武器……他需要武器!似看见了什麽,他慌忙跑进厨房抽出一把菜刀,朝漆黑的前方胡乱挥砍,嘴里不断嘶喊着:「走开!不要过来!」

一边抵抗看不到的敌人,一边靠着墙壁朝预定方向挪去,当手一触到门把,他就迅速开门躲进储藏室,把门锁死,任凭外头的黑暗迳自喧嚣。

别进来,千万别再跟进来!他缩进墙角,将刀执在胸前,死死盯着门板,直到外头的骚动总算暂停,才松了口气,两腿一软地滑坐在地。

待气息稍平,他抹了把脸冷静下来,回想今晚所发生的事。因长子学成归国,他们在外头庆祝一顿,热热闹闹地回到家,一切都一如往常地和乐,忽然一声尖叫响起,大家就开始暴动,接着一个又一个地离奇惨死,连他刚上小学的孩子都不能幸免。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他不禁悲从中来,抱头痛哭。

这到底是怎样的怪物?为何要找上他们?

毫无头绪的猜想令他一时间忘却门外的恐惧,沉浸在难以自拔的哀恸中,直到丝丝冷风吹来,将一身汗水化为刺骨寒意,才猛然一凛。

储藏室既没窗户也没通风口,这是哪里来的风?他强忍颤意,再次握紧手中的菜刀,深吸一口气望去,顿时赫然倒退,眼中的惊惧扭成莫大的错愕。

怎麽会是这个人?

他瞠目结舌地瞪着意想不到的人,难道这全是这家伙干的?为了报复他当年的背叛就杀了他一家老小?思及此,他恨得咬紧打颤的牙关,操起菜刀砍了过去。

「去死吧!」

昏暗中,利刃划过一道弧形,朝那嗜血微笑的脸落下,结束了恼人的喧嚣。

夜晚,终於恢复宁静。

****

「今早接获通报,台中一户豪宅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死者当中年纪最小的只有六岁,警方表示凶手极为狡猾,手段十分残忍,不排除是买凶杀人报仇的可能……」

不绝於耳的电视声中,尤尔睡眼惺忪地轻敲脑袋,摇摇晃晃走下楼来。长期以来的频繁作梦,让他的睡眠品质始终不佳,即便睡了回笼觉,仍会感到昏沉。

这时,门铃忽然大响,赶跑残存的睡意,他甩了甩头,稍微恢复神智後,才发现大家都聚在饭厅里,只有他最靠近玄关,便连忙跑去应门。

「こんにちは(您好)。」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一位是穿着深灰和服的老伯伯,从脸上的皱纹来看,似乎有六十多岁,眼神却清明镬铄,另一位则是穿着黑色西装、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

「呃……好。」尤尔眨着眼,茫然地回以中文。虽然他貌似听得懂刚才那句日文,但要让他马上改用日文回应,也太考验他刚睡醒的大脑了。

「抱歉,我以为是式神大人才没说中文,真是失礼了。」中年人见他一头雾水,便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立刻鞠躬道歉,生硬的腔调显示他刚来台湾没多久。

这过於礼貌的行为吓了尤尔一跳,便慌忙摆手说:「没关系,有什麽事吗?」

「是这样的,请问黑前辈……」中年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育,谁来了?」

「前辈!」中年男子一见黑晊世过来,又马上鞠了个九十度角的躬,连一旁的老人也恭敬地弯下身,嘴里不住说着打扰了请见谅之类的话,让尤尔彻底傻眼了。

然而,黑晊世仅漠然地点个头,就搭着尤尔的肩膀往屋内走去,边确认他的额温,说:「还有些热,睡不好吗?吃完午饭再睡一会,我帮你念静心咒安神。」

欸,这样不理客人好吗?

尤尔看了眼仍鞠着躬的两人,好奇问:「他们是谁?」

「日本的远亲罢了。」黑晊世淡声回道。

日本的远亲?原来晊世是日本人?

初得知这个讯息,尤尔既惊讶又纳闷,忍不住偷偷打量黑晊世的深邃轮廓与高大身型,怎样都不像是来自以矮小肉饼脸出名的古日本,反倒像现代多一些。

两人回到饭厅,恰好瞧见罢课司机一脸心虚地抽回手,推着被汤锅热气烘出一层白雾的的灵脑镜,乾笑道:「唉呀,老子坐骨神经痛,起来扭一下。」

「……」

这不打自招的。

贵人没好气地摇摇头,受令去接待客人。

黑晊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亲手舀了碗汤,「先喝一碗再吃饭。」

「好。」尤尔听话地拿起杓子,那乖顺的模样让黑晊世莞尔一笑,尽是宠溺。

克里斯大口咬排骨,见他们气氛似乎不错,便扬了扬眉毛,想着自己也来帮点什麽忙,谁知,一声惊天动地的悲吼猛然爆响,害他差点噎到。

「靠夭啊!」他喷着肉渣骂道。

「就是靠夭啊!」罢课司机悲壮地把碗盘往前一推,趴在桌上鬼哭神嚎:「为何我突然觉得肚子好撑好没食慾啊?根本什麽都还没吃说,呃啊啊啊啊,老子撑得想吐啦!」

这下什麽气氛都全没了。

克里斯翻了白眼,嗤笑:「活该!都说了那汤是老黑特别为他的宝贝小育儿熬的,你还死性不改地想偷喝?不被他下咒惩罚才怪。」

尤尔顿时一口汤卡在嘴里,不知该吞还是该吐掉。白吃白喝人家那麽久,自己什麽都没付出,还被单独特别对待,这样真的好吗?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慢慢喝,别急。」黑晊世假装没发现尤尔的纠结,只是轻拍他的背,往多嘴的家伙瞥了眼。克里斯收到眼刀,立刻做出缝上嘴巴的动作,免得自己也被小心眼的阴阳师下咒。

「呜呜呜,不公平啦!」没人心疼的宅宅只好拖着两大串泪水冲回地下室,怒声悲吼:「人家要跟阿拔说你们都欺负人家!」

囧,一个大男人别自称人家!

尤尔吃饱饭又眯了一会回笼觉後,总算恢复了精神,抱着汤圆坐在楼梯间,往客厅探头看去,就见那两个日本人不断对黑晊世点头鞠躬,说着拜托请求的言词。

「他好像很受人尊敬。」他自言自语。

「对啊,小黑是很特别的人唷。」

「哇!」

一张死白小脸凭空隐现,吓得尤尔直接把炸起毛的汤圆扔过去。他抚着差点蹦出心脏的胸膛,欲哭无泪地问:「董事长,你什麽时候来的?」

「在你偷看小黑的时候。」董司常贼笑地接住汤圆,应付小白狐不满的抓挠,边八卦兮兮地追问:「怎麽样?你有没有更喜欢他了?」

「我才没有偷看。」尤尔满面通红地矢口否认,却见对方仍盯着自己瞧不停,就只好心虚地转移话题,「你为什麽说他是很特别的人物?」

「你知道他是阴阳师吧?」见他点头,董司常才说:「虽然他姓黑,但其实是出自土御门家族,也就是安倍晴明的後代,他出生在日本的室町时代,母亲是土御门家的女儿,而父亲则是当时到日本经商的明朝人。」

尤尔恍然大悟,又听董司常继续说:「原本土御门家的阴阳术不外传的,但小黑遗传到晴明的能力,就破例让他入土御门了,不过後来发生一些事,他就脱离家族恢复父姓。」

原来晊世的来头这麽大?

他讶异地睁大双眼,想了会,又好奇问:「安倍晴明的能力不是後代子孙都会遗传到吗?」

董司常摇摇头,「那个能力非常特殊,是独一无二的,不是谁都有资格继承。」

「什麽能力?」

「就是……」

「董事长既然来了,何不直接到客厅?」黑晊世突然出现打断两人的谈话,对董司常投去颇具深意的眼神,「我想他们的请托您会更有兴趣。」

「是,是,到客厅,我自己到客厅。」分享不了八卦,董司常只得怅然离开,还不忘唏嘘一番:「世人都说惯老板压榨员工,本世子却是被大牌下属摆脸色,威严何在?」

「……」

尤尔望着他印在T恤背後的流氓兔图案。喔,好威严。

黑晊世哭笑不得,问:「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尤尔飘开视线,不知为何,每次一被晊世注视,他就有股说不清的感觉,似乎有些害羞,也有些依恋,想靠近对方多一些,却又感到害怕,彷佛除了过往的情伤外,还有另一道声音在告诫他——不能跨越!

「怎麽了?」黑晊世见他脸色有些黯淡,立刻俯身摸上他的额头,担心问:「温度还好,难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自从尤尔当了渡化师,就不时头晕发烧,董司常表示这是因为他还在适应期,只要过了就会好转,所以黑晊世比往常更加注意他的身体状况,三不五时就炖汤食疗,希望能助他早日渡过这个阶段。

额上的温暖让人有股想撒娇的冲动,尤尔没敢回视地摇了摇头。黑晊世也没注意到他的神色,便牵起他的手往客厅走去,「没有就好,来一起讨论吧。」

身为文人的黑晊世没拿过兵器,因此他的手不像克里斯长有许多厚茧,相当光滑舒服,指甲也修得乾净整齐,不似一个沧桑之人所有,尽管如此,也没由来地让人感到厚实可靠。

尤尔低头注视他牵着自己的手,心头怦然跳动。

****

「傀魕?」

听闻来意後,董司常便陷入沉思,尽管表情毫无变化,却无端散发着严肃的气息。尤尔一头雾水地看向黑晊世,像是认定对方必会为他解惑,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傀魕,好吸食内脏,善於制造恐慌,是非常棘手的高等妖怪,据传牠在几百年前被一位高人所伤,从此销声匿迹,直到最近才出来作怪,并对上土御门家。」

克里斯翘着二郎脚,往菸灰缸弹了弹菸,「牠怎麽逃到台湾的?」

中年人羞愧地低下头,「牠本被我族封印在一枚古币里,谁知古币不慎遗失,家主利用追踪术查到古币被辗转流至台湾,且封印似有减弱迹象,恐怕此妖已被释出。」

身为家主的长者沉痛道:「本来此事该由土御门家亲自解决,但我们当初动员所有菁英都无法将其消灭,耗尽真气才勉强得以封印,如今已是无能为力,只好请托地府允许晚辈亲来恳求前辈相助。」

听他们毕恭毕敬的语气,尤尔偷瞄了眼身旁的男人,却见黑晊世神情淡漠又不失庄严,有股令人敬畏的气质,不禁又是一阵暗叹,原来这人真有那麽厉害。

待客人都离去後,黑晊世才无奈感慨:「连土御门都变弱了。」

在他刚出生的那个年代,土御门家族在阴阳师界的地位之显赫,顶多只需两、三人便能解决一只高等魔,如今却连一个人界的妖物都摆不平,难免令人唏嘘,过惯了现代的太平日子,又有多少子孙还愿意吃修道习武的苦?

「操,这麽小一块铜板要怎麽找?」克里斯皱眉翻着土御门家留下的古币资料,其所附的照片里是一枚色泽有些斑驳的铜币,直径约二十四点二毫米,中央有个四方形孔洞,方孔四周的上下右左依序写着宽永通宝。

「的确不易。这是最普遍常见的古币款式,流通量大,几乎人人都能轻易收集,价值不高,故也难追查。」宽永通宝正是黑晊世从小用到大的货币,对他来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他见尤尔盯着照片欲言又止,便问:「有什麽问题?」

尤尔脸上一红,没想到会被发现,呐呐问:「为什麽要封在古币里?」

「年代越久的东西,越容易沾染灵性,波长上与灵能力量越是相符,也就越适合作为封印容器,我想土御门应该是当时情况危急,才先暂以古币封印。」黑晊世耐心解释道。

「所以才会有一堆爱买古董又被脏东西缠住的案例,真是嫌钱没处花。」克里斯不屑地仇富一把後,往默不吭声的董司常推去一个拐子,「喂,又睡着了?」

董司常晃了晃身子,抬起一双空洞乌黑的大眼盯着克里斯良久,久到大家都忍不住怀疑他真的「冥思」去了,才见他掏出一份文件,幽幽道:「我好像知道傀魕在哪。」

「……」

这家伙的脑子啥时升级了?

黄色警戒线内的别墅豪宅於夜幕中矗立,宛如深不可测的怪物潜伏在暗处,伺机吞食无知的猎物,唯有屋前的一盏路灯透着微弱光晕,无声警告着生人勿近。

一台未开灯的黑色厢型车悄然驶来,缓缓停在警戒线外。

「钧伟哥,我们真的要进去吗?」亮丽的年轻女孩紧张地打量着屋子。

「废话,都已经来了。」钧伟哥戴着金属细框眼镜,沉声说:「我们最近的收视率不太好,当然要趁这案子正火时抓紧机会,制造些灵异噱头。」

「可是连警方都说案情有古怪,会不会真的是那个在作怪啊?」女孩妆扮精致的脸蛋上露出胆怯神情。

「拜托,我们做了那麽久灵异节目,去过那麽多传说中的鬼屋,你看哪次有碰到什麽?」一个平头男子拿起节目招牌的草泥马面具,啼笑皆非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嫒,你之前都没这麽紧张啊,这次是在怕什麽?」

小嫒抿了抿涂着唇蜜的嘴,迟疑说:「我也不知道,就有种不好的感觉。」

另一个正忙着整理道具的女孩一听,也疑神疑鬼地说:「我也是耶,我阿嬷今天还说神桌上的香突然断了,叫我要小心说。」

「安啦,雯子,雄哥我以前是当兵的,煞气重,还拿枪打过坏人,有什麽没见过?」驾驶大叔咧开一口黄牙,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膛,「有我在,免惊(不用怕)!」

「好了,时间不多了。」钧伟哥皱眉看了下手表,不耐烦地催促:「进去後,赶紧布置好,记得要夸张。小嫒,你就拼命叫,观众最爱看美女尖叫了,别忘了挤一下乳沟。雯子也帮忙叫,越凄厉越好。阿仁把那个面具戴好,只要他们一尖叫,就立刻对着镜头假装被鬼抓,要挣扎得激烈点。」

「知道了。」

五人纷纷下了车,跨过写着「禁止通行」的黄色警戒线,大无畏地走进今日头条的凶宅,待大门砰地关上後,路灯忽然一个闪烁,随即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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