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王院聚会过後,三界似乎回复了平静,各族间的冲突减缓,枒杈认为应是众人将心思花在定界石与万爻符,以致无心於彼此的争端,故而造就假面和平。
墨夷格外警惕有心人修习万爻符而伤人性命,一旦找到蛛丝马迹,便大张旗鼓惩处不轨之人,情事严重者,甚至全族入狱,为此墨夷特地派来传信鸟念叨枒杈,怪罪他外泄万爻符之事、引发连锁效应,枒杈特地走了一趟隐里,油嘴滑舌地唬弄墨夷,墨夷信否无人知晓,只知枒杈离去後两日,孚央便来访云泥居邀请双生麒麟回隐里小住。
檀棂与樱椥正在替灯影树浇水,灯影树成长极快,短短半年已高大茁壮,两棵灯影树几乎覆盖了半个云泥居,为了容纳粗壮的树干,枒杈特地挖来一块肥沃的土地,如今云泥居的占地多了三倍不止。
灯影树不同於寻常树木,黑色种子入土,冒芽那刻即与众不同,灯影树自树干至末端枝枒皆是透明无色,无叶无花,树体内布满光点、如水流般由根部流往末枝,光点聚集於高处、营造出星辰般的闪耀之景,云泥居於三界飘流,若在永昼的天界还好,若到了永夜的地界或遇上人界黑夜,那光实在闪得檀棂一家无法入眠,枒杈这才向织女求了一块遮光极好的黑布,就寝前将黑布覆於两棵灯影树上,终可安眠。
灯影树之光点随栽种者的心境呈现不同色彩,所属樱椥的那株灯影树之光自始自终皆是银白如雪,纯净而安逸,倒是檀棂那株光点颜色相当多彩,时红时蓝、时绿时黄,甚至出现混色之状,樱椥不知所然,只觉得檀棂的灯影树更加缤纷好看,枒杈看在眼里默默忧虑。
檀棂整顿完灯影树、又用湿布擦拭了樱椥坚持放在树边的两只泥偶,转头问孚央:「为何突然邀我们回隐里小住呢?」双生麒麟离开隐里数千年,偶会随着枒杈回去作客,但从未留宿。
「父亲想念你们,五花先生也时常问起你们。」孚央说的是实话,却非真相。
檀棂向枒杈使了眼色,让他做决定,本想着枒杈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後拒绝,未料他欣然同意:「行呀,把这俩小鬼带回去让五花管教一下也不错。」
「多谢枒杈大人准允。」孚央先是恭敬道谢,後明知故问:「枒杈大人不同去吗?」
「难得有人帮我顾小鬼,老子要到外头潇洒潇洒。」枒杈嘴上这麽说,檀棂知道他定是想趁机做些安排。
「好吧,我和樱椥一会儿便同孚央哥哥回隐里,许久未见五花先生了,希望他别念叨我念叨地太凶。」檀棂自知帮不上枒杈,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拖他後腿,「那云泥居怎麽办?灯影树、菜园、篱笆都得有人照料。」
「我上回挖的洞应该还在,再把云泥居填回去就是了。」枒杈当年将双生麒麟带离隐里时,顺带将云泥居连屋带地整个挖走,至今那处仍是凹着一大洞,夭夭曾提议将凹洞补上,墨夷、孚央却反对,他们似乎有种预感,终有一日云泥居会再回到隐里安居。
双生麒麟将带着云泥居回到隐里小住,无须整理行囊,枒杈过得随兴,外出不需身外物,趁着孚央与樱椥打交道,枒杈私下交代檀棂几句……。
「墨夷找你们回去怕是想拿你们当人质。」枒杈直言。
「啊?你还让我们回去?」檀棂心觉有异,也没想到是这麽回事。
「别怕,他不会伤害你们,就算真有事,还有孚央挡着。」
「墨夷大人怀疑你?」
「早就起疑了,看来我不能再悠哉下去。」枒杈按着檀棂双肩,严肃道:「不久之後,八成三界都会与我为敌,你们也会受到牵连,但只要你们咬死不知情,墨夷和孚央必会护着你们。」
檀棂皱眉,惶恐不安,问:「其实你可以瞒着我们的,为何据实以告?」檀棂明白枒杈重视亲情,因此心甘情愿告知一切,但他筹划之事太过艰困,为免太早引来阻碍,他才藏匿实力、故作纨絝,若能无人知晓更是安全,他偏偏毫无隐瞒地全盘向檀棂告知,檀棂脑子不算聪明,照理瞒着她要来得妥贴。
「因为我知道你会支持我。」枒杈未明言,事实上多少是怕寂寞,要独自守着秘密并没有想像中容易。
「枒杈,我先前……。」听见枒杈的信任,檀棂脸色有些怪异,欲言又止,随後改口道:「如果我不小心泄漏你的事该怎麽办?」三界奇人妙术不少,兴许有可探人心语的法子。
「那也无妨,我早已做好准备与三界为敌。」枒杈表现地十分坦荡,从他为了修习万爻符而杀第一人,他便明了此生终有此下场。
「明明是为了三界好,为何恍若恶人?」
「善之极为恶、恶之极为善,殊途同归,三界能变得好一些,就算不枉费我花这些心思。」粗枝大叶的枒杈能说出这番话,檀棂既惊讶又不惊讶,在她心中枒杈本领高绝,有此见解有何奇怪呢?
枒杈寻找定界石、修习万爻符,是私心、亦是大义,他出生以来入眼的便是一场场无尽杀戮,喷洒的血液染红了一片又一片的土地,高山流水的美景因战争毁坏殆尽,身旁之人或伤或死或遑遑不可终日,他看够了这些血腥与不幸,他想终止这一切,既然三十九王院不再能掌控世间各族,他便来当三界霸主,世界的规则由他重新制定,因此他必须获得绝对强大的力量,定界石是他唯一选择,多年苦心筹谋,他深信自己能凭藉定界石的力量改变这世道。
将来史书所载之麒麟枒杈是善是恶,他不在乎,每一次莅临世间的国泰民安前头必是血流成河、万骨成枯,斩尽恶者为善、屠尽善者为恶,同样的杀戮却得到截然不同的评价,天道从未告知善恶为何,又有谁能定义善恶?
枒杈说善之极为恶、恶之极为善,殊途同归,也许路走到底,再无区别。
檀棂懂得枒杈的志向,始终站在他身旁,但她心底深处总盖着一层疑影,枒杈平定三界的想法不错,但要达成目的是否只能将双手弄脏、以旁人性命为代价?再者,枒杈虽有定界石、万爻符,也无法保证能成功,万一败了,檀棂希望自己能保下他,因此,她藏了个秘密、一个连樱椥及枒杈都不晓得的秘密,而这秘密终将成为左右三界势力的关键。
双生麒麟与云泥居三千年後再次回到隐里,檀棂过往的同学陆续前来拜访并藉机观赏两株神奇的灯影树,为了能将种植灯影树的土地也完好移回隐里,孚央特地在云泥居的旧地旁也挖了一个洞,灯影树方可一同安放。
白驹过隙,双生麒麟在隐里一住便是一千年,此间双生麒麟千年如一日地在云泥居安然度日,偶尔歌唱起舞、偶尔煮顿好吃的邀请大夥儿一块食用,河豚精时常来访,檀棂的厨艺在他的指导下已有青出於蓝之势,神族修辟谷之术者众多,可喜爱美食者亦不少,透过真龙族人的宣传,檀棂的小厨神之名也逐渐传开,神术修为不如人又何妨,除了歌舞之技,而今她又找到了一项所长。
然,整整一千年枒杈未曾来过隐里的云泥居,派出去无数的传信鸟毫无回音,几次外出寻找他的踪迹亦未果,双生麒麟彻底失去他的消息,有一回檀棂鼓起勇气寻求墨夷帮忙寻人,墨夷冷淡表示他也一直在寻找枒杈,尽管墨夷用尽方法,枒杈仍如世上蒸发般消失得毫无踪影。
檀棂过於担忧,忆起曾听孚央提及记载神族命数的「天命书」多年前落於真龙族之手,在这战乱之秋若天命书中的内容遭有心人看去而加以利用、暗害他人,那将有违天道,难保天道降下惩戒,因此真龙族先人决意将天命书藏起,不单禁止外人探查,真龙族人本身亦不可翻看,以正公平。
枒杈失踪、不知生死,檀棂害怕他是否在哪处受了重伤、无人照看,甚至早已轮回去了,毕竟他所为之事就是於悬崖上走钢索,一步踏错、粉身碎骨,她急於探知枒杈近况,心生一计欲探天命书,假使能读取枒杈在天命书上的运势,便可知晓他的下落。
困难的是天命书在何处呢?檀棂总不能问人,若旁人知道她的意图,莫说找不到天命书,被狠狠惩罚一顿以儆效尤都有可能,为此檀棂只能在隐里一个个角落慢慢寻找,首先她将目标放於学堂藏书阁,俗话曰藏木於林,要藏一本书当然得藏在书堆里了,隐里的藏书阁万万卷,她猜想兴许天命书正在此处。
她向五花先生扯谎突然想多读点书,增进学识、修法练术,五花先生心觉怪异,过往檀棂可没这般认真,但看着檀棂端来的一瓮五花烧肉与香浓杜康,他也不再多想,将学堂上方的藏书留给了她便端着美酒佳肴回房大啖。
此後,檀棂日日在书堆中打滚,仔细从腊月找到了荷月,总算将藏书阁的目录看过一轮,却未有天命书相关的书籍,学堂中,檀棂踩着一把长梯翻看着天花板上格柜抽屉中的书简,身心俱疲,正当她厌倦而将手中书简随手扔下地面并唉声叹气时,长梯对面冒出了一个人。
「檀棂,看!」樱椥不知从哪儿采来几朵合欢花插得自己满头缤纷,瞧他这样一张精致脸庞配上娇嫩花朵,檀棂脑中浮现如花似玉四字,此言多称赞女子美态,可用於俊逸的樱椥身上倒也不违和。
樱椥成日乐呵,檀棂很是羡慕,不禁抱怨:「樱椥真好,我都累惨了,这半年我这双眼看书看得都快瞎了。」
樱椥捧起檀棂的脸,凑近她的双眼,道:「不瞎,很美。」
「看来是你瞎了,三界中只有你会说我美。」
「三界中樱椥最爱檀棂。」樱椥头一倾,在檀棂脸颊上轻吻了一口,檀棂忽而吃惊,樱椥却笑得灿烂。
檀棂有些慌乱,问:「谁、谁教你的?」双生麒麟向来亲密,可少有亲吻之举,要说有的话也是幼时懵懂而无意为之。
「你看,还有好多呢。」樱椥从腰间抽出一本画册,翻开一看,里头全是男女的亲密画面,想来是他从檀棂丢了一地的书堆中捡起後便依样画葫芦了。
檀棂赶忙将那书抢走,红着脸、手足无措说:「不许再、不许再看这些书了!」
「那能做吗?我都记住了。」樱椥天真地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不行!万一对其他女子这般无礼,你会被打死的!」
樱椥忽然伸手朝檀棂後颈一勾、将她拉近自己面前,二人的鼻翼相擦,翘出的双唇几乎就要碰在一块儿,檀棂与樱椥近得连对方的睫毛皆看得清楚,檀棂心中彷佛有道电流窜出,流尽全身、侵蚀脑子……。
「只对檀棂,可以吗?」樱椥言语间的吐息吹在檀棂唇上,又痒又凉,她原先鲜红的脸蛋眼下更是发烫。
「不、不可!」
檀棂一时慌张将樱椥推开,自己却没在高梯上站稳身子,一个後仰摔了下去,檀棂修为不佳,好歹依然是一名神族,腾空术难不倒她,只是方经失措、心绪混乱,一时竟忘了用上术法自保,她即将落地时,樱椥纵身一跃牢牢抱住了她,可不曾想脚底正好踩上一本书,一滑,二人便摔进书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