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之五·重逢
这里已经是人族的边界。
一护成为妖盟成员之後，因为幻境神通的缘故，也曾被派遣往人族界内办过事情。
人族修士大能众多，更重要的是，人族跟妖族相互之间弱肉强食关系极为冷漠不同，人族以门派为基，虽然相互之间也有竞争，更有散修生存艰难暗中打劫的情形，但人族之间的团结性，师徒同门之间互为援助的关系纽带，是妖族不常见的。
所以人修是能不招惹尽量不招惹，不然，打了小的来了大的，打了大的来了老的的情况实在让妖头疼。
他很善於融入各种环境——只需要找到一个人，给对方一个幻境，就能在幻境中窥探出各种情报资料，甚至人心中最深的隐秘，从而完美伪装，见机行事。
当然他的武力值也绝对不可小觑。
千面妖狐任务的高完成率就是这麽来的。
望山城已经不远。
一护的飞行法器是个飞梭，没什麽舒适度可言，就是速度快。
他站在飞梭上，穿云破雾，突然看见了地上一个小村庄升腾起浓浓的烟雾。
着火了？
一护稍微放慢了速度，往下看去。
却是个人族的村落，一群低等的小妖怪正在袭击那个村落，而村落的村民正拼死反抗。
小妖怪的战斗力不值一提，村落的村民里似乎连修士都没有，就修炼了些世俗武学，打得颇为惨烈，烈火熊熊，老弱妇孺哭喊得凄厉。
这种事情一护这些年来也看得多了，他早学会了事不关己便冷漠以对，但……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
正值黄昏。
那烈火在昏黄到发红，宛若侵染了血色的夕阳下，便若红莲开在了血海。
很像……
像那日被烈火吞没的灵狐谷。
其实，安宁生活与世无争的灵狐一族，和普通人族又有多少区别呢？不过都是在这世间无时或止的倾轧之下无法自保的蝼蚁罢了。
那些久远的回忆，曾经欢笑无忧的自己，戛然而止於冲天烈火的悲痛，从此天地孑然的孤独……
心头升起了一丝不忍。
一护犹豫了一小会，飞梭已经将小村庄抛在了後头，他在这一丝不忍的驱使下，又转了回去，悄然落了地。
——毕竟，他现在也是个大妖怪了。
大妖怪想做什麽，无论是欺负小妖怪还是救人都无需解释，只用武力说话。
但是就在一护落下的时候，他看见那群小妖怪已经屍横就地，而一个防护罩护在了那些人族上方，村庄的火已经灭了。
这防护罩……
这种炼器手法，这种风格……
一护急切地站在防护罩前，问那里面战战兢兢的村民，「这法器谁给你们的？」
「妖……妖怪滚开！你进不来的！」
「少废话！」
一护心中着急，乾脆双手一抓，顿时就将防护罩撕了个口子，再往两边一分，他轻而易举地跨进了防护罩内的区域。
「说！」
人类被他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
「救……救命啊……」
「不要吃我！」
「那位大人已经走了！」
一护忽略掉那些惊恐的乱叫，追问道，「走了？去哪了？」
「这我们哪里知道啊！」
一护耐着性子追问，「哪个方向？」
「那……那边……」
「好。」
看在这些人族帮忙指了方向的份上，一护在离开时将那防护罩复了原。
然後他就心急火燎地追了过去。
心头却是纷乱无比。
真的是雪狼哥哥吗？
当初被传送走的只有他一个，虽然以雪狼哥哥的修为直面那种大妖怪也只有死路一条，但万一……万一呢？
万一雪狼哥哥没有死，他还活着……呢？
可是，还活着的话，他为什麽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些年有没有找过我？他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和身份吗？
这麽久没有出现，是受了重伤？还是身陷囹圄？
见到就知道答案了。
一护几乎是迫不及待。
他长年执行任务的冷静和缜密，让他一路发现了行迹，心下更又是期盼又是焦急。
山林茂密，追寻踪迹并不适合高空飞行，一护乾脆化作了狐狸原形，在林间穿梭飞奔。
比鸟儿更为灵敏迅捷。
终於，他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在心中描摹了万千次的背影。
雪白的长发，挺直的腰脊，宛若雪中青竹一般的孤傲的背影。
一护大叫了一声，「雪狼哥哥！」
雪发白袍的男子闻声转过了头来。
那一刻，时间几乎凝滞了。
一护不敢置信般地凝视着那暌违的容颜——清凛的眉，鎏金的瞳，淡漠出尘的面容，甚至唇角微抿的弧度，都跟记忆中一般无二。
风掠起那雪色的发丝，流连过冰莹的面颊，那剔透浅淡的瞳孔凝视过来，微微睁大而瞳孔震动——他在惊讶，他看见我了！
一护胸中一瞬间喜悦无限，他一个飞纵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恢复人形轻轻巧巧落在了男人面前，他眼眸含泪，声音已经带上了呜咽，「雪狼哥哥！真的是你！我……我好高兴！你没有死……你当初……怎麽不来找我啊……」
早在结丹之後，就不会在人形时带上兽耳和尾巴了。
但或许是太过心急，又或许是微妙的，想用曾经小狐狸的模样而不是凶名赫赫的千面妖狐出现在雪狼哥哥的面前，体型转换的时候，少年赫然在橘色的长发间露出的是一双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身後蓬松漂亮的大尾巴也欢喜地摆动着。
他亮晶晶的眼眸含着泪，痴痴凝视着雪狼，像是在确认久违的故人不是幻梦，而是真实的，而在嗅到那熟悉的气息时，他终於忍耐不住地扑入了雪狼的怀里，呜呜地哭了出来。
雪狼无声地将激动的狐狸拥入怀中，摸着他的长发，平复他的激动，「是我。」
是的，还活着，这气味，这体温，这触感……
还活着！
一护胸口几乎要被喜悦撑爆。
他悲喜交加地哭了半响，才不好意思地擦着眼睛，「我……我太激动了……」
雪狼松开了他，虽然没有笑，但看着他的眼神，是十分柔软的，带着丝丝怜惜，「你这些年……可还好？」
「我挺好，你把我送走了，我……」
一护抓住了雪狼的胳膊，「雪狼哥哥，你是不是那之後受了重伤？所以不能来找我？」
「在一个地方休养了好些年。」
雪狼轻描淡写地答道。
果然。
一护内疚地垂下头，「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不自量力，急着要报仇……」
「没关系。」
雪狼摸了摸他的脑袋，顺带在那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上滑了一下，「去救你，是出自我本身的意愿，跟你没关系。」
「可是……」
小狐狸委屈巴巴红着眼睛在睫毛下面看人的模样实在叫人心软，雪狼便宽慰他，「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不是很好吗？」
「也是。」
小狐狸破涕为笑。
他还是个少年模样，不过比刚刚结丹时显得大了几岁，也是人族十七八岁的样子了，笑起来仿佛有阳光在幽暗山林中跳跃闪烁。
一双狐狸眼儿剔透明媚，又因着拉得狭长起来，似比从前添了几许幽深。
是个十分漂亮亮眼的少年。
一护又哭又笑了一阵子，情绪终於平复了下来。
然後一护瞅着雪狼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就开始琢磨了。
好不容易见到了雪狼哥哥，可他对我，大概还是当年怜惜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狐狸的心情。
肯定是没有绮思的。
现在萍水一逢，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做什麽，而自己也还有任务……
啊啊啊好烦任务滚边去。
一护现在念头就只有一个：不想跟雪狼哥哥分开！想要跟雪狼哥哥一起！还要让雪狼哥哥迷上自己！
魅惑是狐族的天生技能，用来杀敌，一护已经十分的轻车熟路。
但是这种手段，他却不想用在雪狼哥哥身上。
这般思量着，又或许是心头那一点热度，让一护蓦地生出了无限的勇气，他此刻跟雪狼靠得十分近，刚刚还是抱在一起，这刻哪怕稍微分开，距离也没多少，这种情况下，他一抬眼就可以看到那魂牵梦萦的面容，鼻息间是熟悉的气息，心神荡漾之下，他遗忘了谨慎和顾虑，竟突然抬头在雪狼的唇上吻了一下。
他动得突然，雪狼也没有防备，就这麽给他突袭成功了。
雪狼顿时呆了，「一护？」
少年脸上升腾起一片红晕，衬得他那明媚俊俏的容色更为娇艳，他大胆之中又格外羞涩，「雪狼哥哥……我喜欢你，你当我的妖侣吧！」
见雪狼没反应，他摇着身後蓬松的大尾巴，「我，我毕竟是狐妖一族，你试一试就知道，很好睡的。」
「……不要说了。」
雪狼拒绝了他，「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啊……这麽直接的吗？」
一护很不甘心地卖力推销自己，「我已经长大了，当年我还小，你对我没有别的心思很正常，但是你看看我，我不漂亮吗？我可是妖狐……我现在也很强了，不会拖累你了……」
「抱歉。」
雪狼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无意寻找妖侣，并不是你的问题。」
「可……」
这麽个大美人站在面前求睡，雪狼哥哥是不行的吗？
一护瞄了瞄他的下身，呃，袍子遮着什麽都看不到，不过，若是用魅惑……勾引一下……
一护脸上既有点挂不住，又是极为不甘心，雪狼哥哥都不知道当初自己失去他的时候，那锥心裂肺的痛苦，也不知道这麽多年来的思念，更不知道自己心魔劫里遇到他的时候的沉溺……
怎麽就能不分青红皂白一口拒绝呢？
一护就歪了心思地发动了魅惑。
「一护！」
蓦地脑际一凉。
这是很高明的一种法术反制，在法术刚发出的时候，以等量的妖力对冲，将之抵消。
一护沮丧地垂下了尾巴，耳朵也耷拉下来，「对不起，雪狼哥哥。」
「不要对我用魅惑技能。」
「……我知道了。」
一护瞅着那个听到了自己的心意也没有半分动摇的男人，那矜持冷丽的美色看得他心痒痒的，些微的沮丧又被长久的执念给冲散了，哼，一点挫折算什麽，我这麽多年的喜欢，可不是这麽容易放弃的东西，「没关系的，雪狼哥哥，我可以等……比美色我不会输给任何妖的！」
他想到自己化婴中期的修为，自豪地一挺胸膛，「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的！」
雪狼扶额，转移了话题，「你这些年，在哪里，都做了些什麽？」
「啊，我为了给族人和你报仇，加入了妖盟。」
一护也顺着他的心意说了下去，将这些年的事情大约交代了一番。
他没有刻意去探查雪狼的修为，但作为化婴妖怪，他依然看出来了，雪狼的修为停滞不前，并没有比当年高上多少。
也是，他当年一定是受了重伤，能够恢复没有留下什麽後患已经是难得至极了，不能奢求更多。
「雪狼哥哥，你这些年……」
「别问，好吗？」
哎，雪狼哥哥还是这个性子！闷葫芦一样的，很难撬开嘴。
一护倒也想得到这些年的经历大抵并不愉快，他也不好挖雪狼的疮疤。
没关系，以後我来当雪狼哥哥的後台。
「雪狼哥哥，你要不要去大城市开铺子？整个连锁都没问题！我现在很强了，可以当雪狼哥哥的後台了！」
「那就多谢一护的心意了。」
「我要去望山城，雪狼哥哥……你若是没什麽事的话……」
「我也要去望山城。」
「那太好了，我们一起！」
一护高兴得走路都蹦蹦跳跳，「啊啊，幸亏我转头回来，我看到那个防护罩就知道是你了，这炼器手法，没有第二个人有。」
「嗯。」
一护是一心都在雪狼身上，他欢喜於两人的重逢，欢喜於雪狼的无恙，但同行了一阵子之後他就发现，雪狼哥哥，似乎有着心事。
可惜他问不出来。
毕竟雪狼一贯寡言少许又面无表情，他不愿意说，一护也就问不出来，也很难猜测。
没关系，来日方长。
一护跟雪狼进了望山城。
这是个人族妖族混居的自由贸易城，很是繁华。
进了城，不论人还是妖，不能在这里动手。
否则就要被城主赶出去。
一护带着雪狼直接进了妖盟的分堂。
他晃了晃手里的黑色令牌，「我来带人走。」
「是，明白。」
分堂的人接过令牌在大堂正中的影壁上一划，确认了之後，就发出讯息，没多久，两个妖族押着一个人修过来，将人修交给了一护。
这个人修容貌清秀，修为被禁制着，气息毫无波动。
表情木然，似乎已经心如死灰。
一护也不管，他交接了任务就准备带走，「我们走吧，雪……」
雪狼素来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器，各有巧思和奇妙的用途，一护一直觉得，他的雪狼哥哥是世上最天才的炼器师。
他也很喜欢那些奇妙的法器。
但他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这法器会用在他的身上。
雪狼蓦地取出一个东西抛向了他，那是个金色的小球，却化作了千万缕丝线，向着一护缠绕了上来，一护本能地取出斩月斩向那无数细丝。
但是无坚不摧的斩月却斩了个空。
那些细丝仿佛根本不是实体，也非妖力所化，无形无质一般，任由斩月挥过，却丝毫无损地依旧将一护缠了结结实实。
一护就觉得体内的妖力瞬间凝滞了。
这什麽法器？由一个结丹期的妖修对一个化婴期的妖禁修用出来，能制化婴期妖修的妖力？
而一护甚至不可思议的惊骇中忘却了这个疑惑。
占据了脑海的只有一个念头：雪狼哥哥？他对我……出手？
他迷惑地看着雪狼在扔出法器之後，就将那个人修拉到了他的身边，这才後知後觉地意识到，雪狼哥哥，是来救那个人的。
他跟着自己进入了妖盟的分堂，他对自己出手，他……利用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