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三,我从家里带过来方谨准备的爱心熟食晚餐只够星期一和星期二享用,热情的尤那姨於是固定邀我在星期三晚上到她家里一起用餐。
尤那姨是平地原住民,在学校附近半山腰的地方开了一间柑仔店,她的儿子年轻时到台北市工作,结识了一个年纪很小的女生,两人生了一个儿子後女生就跑了,尤那姨的儿子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宝宝,没办法只好回到山区,在里长协助下帮忙找了一个山下修车厂的工作,而尤那姨的孙子正好是我带的三年级班上四个学生里的一个。
「仁宏的功课写好了吗?拿来给老师看一下。」我和黄仁宏坐在柑仔店的店门外椅子上,帮他检查今天的回家作业。
「老师,你今天教的除法我不太会算,可以再教我一次吗?」
「当然可以。」我微笑摸了摸黄仁宏的脑袋瓜,起身从店里架上拿了一把沙士糖,重新再开始操作一次除法的定义给他看。
没多久,尤那姨从店里头走了出来,招呼我们吃饭,「今天阿良会晚一点回来,我们不用等他。」
我和尤那姨、黄仁宏坐在店的最里头一张矮方桌用餐,店的二楼是他们一家三口生活起居的地方,因为有一回仁宏睡着了,而尤那姨的儿子还没回来,店里还有客人,於是我抱着仁宏上楼过一次。
尤那姨一家的生活过得并不好,所以我常常会从家里带来方谨特意帮我准备的牛排、鲑鱼等食材交给尤那姨烹调,她的手艺很棒,她说这是因为她从小在山里头长大,举凡地上爬的、天空飞的、水里游的,经过她手都可以入菜。
像今天,我带来的就是新鲜的牛肋条,尤那姨果然不辜负新鲜的食材和她的手艺,一锅香喷喷的清炖牛肉汤,除却记忆中和白景霆手牵手去吃过的神神叨叨老板娘牛肉面,再没有可以比上她的好滋味了。
一想到往事,我忽然觉得嚼在嘴里鲜嫩无比的牛肉再也嚐不出味道来了,那些仿若逝去在尘埃里的回忆其实没有消失,它只是被我藏起来了,被我用一层又一层的强颜欢笑和天生乐观覆盖住,为了不让方谨难过,不让花乙岚放不下,不让花擎树和花漱石为我到处奔走,我假装自己过得很好,甚至,也骗过了我自己。
我以为我已经忘得差不多,没想到只是一锅牛肉就将我完全击溃,我红了眼眶,默默放下碗:「谢谢尤那姨,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室内的灯光不怎麽明亮,我又刚好坐在阴影处,尤那姨看不清我的表情,她忽然紧张了起来:「花老师,怎麽吃这麽少,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
「怎麽会呢?好吃极了,我第一次吃到这麽好吃的牛肉面,你的手艺可以到市区去开店了。」我发自肺腑的说。
「真的吗?花老师你没有骗我?」尤那姨满心期盼的看着我继续说:「如果这间房子连同土地被徵收了,我可能会和阿良搬到山下去,市区便利商店到处都是,我是没办法再开柑仔店了,也许开间小吃店卖卖手艺,应该也够我们一家人填饱肚子。」
「什麽?我们要搬家?我不要啊!我喜欢花老师,我想要花老师当我的妈妈,我要留在山上,我不要离开花老师。」黄仁宏一听见奶奶的话,反应很大的站了起来,激动的连椅子都撞翻了。
这下换我尴尬了,我压根就从没往那方面去想啊!仁宏的爸爸叫黄文良,是很典型的原住民汉子,五官深邃、皮肤黝黑,不过不说我现在心如止水,就算放在以前,他也不是我欣赏的类型。
我喜欢的型是有点屁有点跩的宇宙超级无敌美型男,我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但我目前暂时遗失他的踪影,因为曾经有交换灵魂这样惊奇的事件发生,所以我无法排除其实白景霆不是地球人?还是他其实是从火星来?
「尤那姨的地要被徵收了吗?」
「目前也还没有确定,只是里长说有国外财团想投资在山里盖温泉渡假村,还想要结合购物中心和乐园一起开发,目前好像还是在探勘阶段,而且据说他们出的价格不高,也不知道和大的地主谈得拢谈不拢,不过也得等到大的地主点头了,才轮得到我们这些散地主吃点肉渣喝点肉汤。」
我点点头,原来有财团要投资开发这座山啊!那这间山里头的小校最终会不会走上废校一途呢?
忽然觉得我的前途很堪忧,分发时有规定要在分发校待满三年的时间,如果这间学校废除了,我又该何去何从?
这几个月来我好不容易习惯山林里平缓而怡然的步调,也已经对这学校的一草一木、校长主任老师学生都产生了感情,要重新再适应一所新的学校,融入新的环境,对我这种慢熟的个性实在是一个大的挑战。
「里长说最近会有开发公司的代表过来探勘,你们这些都市人很好辨认,一看和我们就是特别不一样,其实我心里也很紧张,如果能不离开故乡是最好,但如果一定要走,那麽希望补偿金额不要太小气,阿良这孩子自从老婆跑了就一直振作不起来,可怜的是仁宏。」尤那姨摸了摸仁宏的头,心疼的说。
「阿嬷,我不可怜,我有花老师,」仁宏忽然转过头,天真而纯然的看着我说:「花老师,你还没有说,你当我妈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