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刑把陆梨推进马车,但这次他没有和她坐在一起,他直接上马,一路长驾到皇宫门前。
皇宫门前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正向陆刑迎面走来。只见兵士个个精神焕发,步履一致,气势十足,而领在最前的人正骑着一匹壮实矫健的骏马。骏马通体黝黑,唯有四蹄上生有白色斑纹,而牠的主人脸容明俊,剑眉入须,一双眼眸如星如火,他胸膛横阔,身躯凛凛,穿一身青缎骑马服,佩一把白虹长宝剑,束起的长发随风轻摆,这英姿使人无法转移视线。
他举手,让兵士停下来让道,先让陆刑前行。
陆刑策马向前,他便恭敬地向陆刑行了一礼。「叔父。」
陆刑颔首,「雨,这次上阵辛苦了。」
「这是侄儿应做的,不辛苦。」他仍然恭敬。
「现在是要回洛城了吗?」
「是,叔父。」
「路上小心,本王还有皇命在身,就无法多待了。」陆刑点了点头,便领着车队前进,马车经过时,帐篷上的窗帘随风吹起,隐约可看到车内人的侧脸。
慕容雨目送着马车向皇宫进发。
他身後有两名副将这时倾谈起来,他们是一对双生儿,五官端正,骨格强壮,其中一位名夏雷,他遗憾地说:「王爷若果不是那麽赶急回洛城便好了。名动天下的美人十六公主!多少公侯子弟想见一面都难於登天,如果属下能看一眼,便死而无憾。」
「十六公主岂是你能见的?」另一位副将夏云拍了他一下。「皇身体不适,王爷侍疾,已耽搁了数天,回去还要处理战後事宜,你别闹。」
「我们站在王爷身侧,不就看到了吗?方才皇不是说了他要为十六公主赐婚吗?不知是哪家公子?」夏雷好奇的张望,「照属下说,应该像我们王爷这样武功盖世的皇子,才能配得上她吧!你想想,这英雄配美人⋯⋯」
「不要议论了。」慕容雨冷漠如冰塑,「出发吧。」然後驾马向前。
「都说王爷与王妃恩爱,成亲三年,分开数月就已经不舍了。」夏雷笑眯眯。
「夏云。」慕容雨没有回头,「替本王掌夏雷的嘴。」
夏雷一脸无辜,大喊:「为什麽?」
陆梨这一个多月来夜夜都睡不安稳,马车一直摇,一直晃,她竟就睡着了,醒来後发现自己已入了皇宫,她整理好仪容,便随着陆刑站在宫门前等待皇的召见,然而,高公公说让陆梨到御花园休息,陆刑先进内商谈事宜,陆梨便唯有跟着宫女到御花园散散步。
御花园比陆王府的花园要大好几倍,陆梨不想迷路,也就没有走得多远,直接留在了凉亭中休息。
她自幼就听爹爹说,亲娘就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她最常去的就是御花园,而且出奇地,御花园的格局竟与家中的极为相似,一想到此处,陆梨便觉得此地并非那样冰冷,反而有点窝心。
她等得发慌,也无事可干,便在凉亭里转呀转。旁边的奴婢明显训练有素,对她这样幼稚的行为视若无睹,也没打算制止,倒让她更纳闷。
她停了下来,环顾四周。
这时候,她看见了一个男子。
她瞠圆了眼睛,心跳都漏了一拍,身体动弹不得。
这个男子跟那个人的眉眼很像,只是他明显比那个人要矮了一截,而且他如此秀气,一身清雅,一尘不染,只见他的发丝攒聚成髻,束了一顶白玉冠,雪白的长发带在身後飘扬,阳光之下,陆梨看到他穿着的月白长衣透有暗暗绣上的云纹。他不张扬,却不谦卑,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冷之感,不像那个人,英气而朗逸。
陆梨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也就舒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不再看着那个男子。
怎料过了一回,又有人跟他一起向着凉亭这边踱来,陆梨定睛一看,那不是⋯⋯那不是慕容决吗?
她还记得他对她说过的话呢,真糟糕⋯⋯她实在不想见他,於是提起裙子,打算溜到假山背後去。
但是。
「小梨!等等!」
她背後传来这麽一声呼喊,使她不得不立在原地,慕容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一见果然是她,只觉欣喜若狂,「小梨,果真是你,你⋯⋯怎麽⋯⋯会在这里?你是来见我的吗?」
她低头,忍不住腹诽,怎麽他眼力就这麽好?「决哥哥。」
「前阵子,我⋯⋯以为你失踪了⋯⋯所以⋯⋯」
「我没有事。」
「那就好⋯⋯那就好⋯⋯」
跟慕容决一起前来的男子瞧着慕容决如此反常已惊呆了,这口吃又面红的样子他还是第一回看见⋯⋯
慕容决这时才想起他,「噢⋯⋯跟你介绍,小梨。」他看向陆梨的身後。
陆梨转过身来,与那男子四目交投。
「他是我的二皇弟,慕容清。」
原来,她就是陆梨。
自她第一次进宫,皇兄便对她一见倾心,那时她还小,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娃,当时皇兄陪在父皇身旁,所以才会见到她那可爱而纯真的模样。
这段回忆皇兄已重覆诉说过很多很多次,慕容清都快被烦死了。可皇兄说,他是唯一一个可谈谈心事的人,慕容清也就忍下来了。
慕容清不认识她,他与她也未曾谋面,但年年月月累积下来,她就好像一直住在他身旁,皇兄每提起她一次,他对她就厌烦一次,这女子,到底有什麽吸引之处?
然而,他今天终於看到她了,她一双水灵大眼,直挺鼻子下勾着一张樱桃小嘴,肌白如雪,泛映流霞,小小的瓜子脸上还带点稚气,她只不过是比平常所见那些千金的容貌标致一点,眼睛澄明一点,气质超俗一点,声线动听一点⋯⋯她并没有想像中、传闻中那样夸张,他不明白何以皇兄会为之疯狂。他皱了眉头,猜想她大概对皇兄使了什麽手段,心中对她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陆梨对他行礼,他也行了回礼。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也没有任何对话。
慕容决见气氛如此沉重,本想开口打破沉默,不料身边的太监小东走到他身边,说皇要召见他,他无法违抗皇命,只好拜托慕容清照顾陆梨,才急步离开。
其实有什麽好照顾呢,她今年该有十八岁了吧?这麽大的人,难道会跑丢了不成?慕容清稍稍看着陆梨,她正无聊地对手指。
他本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此时此刻,他也不想跟她说什麽话。
陆梨却是无奈极了,她为何要跟一个与那个人那麽相似的人待在一处?这样下去,她只会想起更多不该想起的往事,她实在坐不住,便起身向慕容清行了一礼,打算转身离开。
「坐下。」
陆梨背後响起了慕容清那冷冰冰的声线,使她不得不停下脚步。陆梨回过头来,「清哥哥⋯⋯」
这声哥哥喊得慕容清的耳朵极不舒服,他鸡皮疙瘩都起了,这是什麽异样感觉?简直毛骨悚然。
她就是这样娇嗲,就是用这样的招数来玩弄他的皇兄吧?她果然就是个狐媚惑人的。
「吾不是你的哥哥,坐下。」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似在告诉她,他的命令不容置喙。
陆梨禁不住气鼓鼓,她叫他哥哥不过是因为他比她年长,谁稀罕了?
她又再行礼,然後又转身向前走。
「喂!」其实他本应唤她「十六」,可是他不愿。
陆梨没有停下。
「喂!」
陆梨还是没有停下。
慕容清气愤地走上前,一把拉着她的手,然後扯她回凉亭。「放手!放手!」
他把她拉到石凳旁让她坐下,然後才放手,自己再坐下来,「皇兄要吾盯着你,你不能离开。」
她看着慕容清那冷冰冰的双眼,蓦然眼红,那个人由始至终都在骗她,还说慕容清很和善,和善在哪?
慕容清见到陆梨眼红了,却没有生出怜悯之心,反而对她更厌恶——她竟在装可怜!
「想做太子的侧妃,便应有觉悟。」
她气愤,「谁要嫁太子为妃了?我才不要。我又不喜欢决哥哥。」
什麽!?
这是慕容清一生以来听到的最大笑话,她这是欲拒还迎?欲擒故纵?
他冷笑一声,知道她定是说谎,便冷冷地说:「是吗?」
陆梨更气了,不过她向来不喜与人争吵,便没有回话。她深呼吸,然後只顾抬头看花。
她宁愿看花,也不想看着慕容清,这在慕容清看来又是装模作样。
皇兄是太子,是未来的皇,高高在上的皇。她虽然只能做个侧妃,但以皇兄对她痴迷的程度,她将会是後宫中最得宠的女人,她怎会对这尊荣无动於衷?旁人想尽办法都想亲近的皇子,她怎会没兴趣?
她正眼都不敢瞧他,分明是作贼心虚,这样不正好证明她别有用心,意图不轨吗?她和那些低俗妖媚的女人根本没有分别。
慕容清又冷笑,今天他就要来拆穿她虚假的面具。
「你为何不喜欢皇兄?」
「不为什麽。」
「皇兄文韬武略,有何不好?」
「没什麽好。」
「你不想当皇妃?」
「不想。」
「你想当皇后?」
「不想。」
「你不想住进皇宫?」
「不想。」
陆梨还是没有看过来,慕容清誓要让她露出破绽,方肯罢休。
「为何不想?」
「不想就不想。」
「你今年尚未成婚,不怕孤独终老?」
「不怕。」
「难道就没有想嫁的人吗?」
「没有。」
「你早晚要嫁。」
「不想嫁。」
「没有看得上的人吗?」
「没有。」
「那吾国其他皇子也不合你意吗?」
这道问题终於让陆梨转过脸来。
他如愿以偿,此刻,她那水光潋灩的双眸毫不遮掩地直视着他,她也不再理直气壮,斩钉截铁地回话,但慕容清并无一丝喜悦,相反,他心内竟有被她挖去了什麽的空虚之感,那眼神如此明净,但为何眼底浮现的全是失望和失落?
微风轻轻拂过,天地好像有那麽一瞬,只有树梢枝叶厮磨的涛声,花瓣飘落尘土的叹息。
然後,她丹唇轻启。
「合我意又怎样?不合我意又怎样?」
她这句话,如一道焦雷劈到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