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納蘭女皇 — 07-13 只是當時已惘然

大雨倾盆而下,一时之间,天昏地暗,雨从房顶滚滚下坠,滴滴答答作响不断,雨珠击落在地上,溅裂成小小的雨粉,泼在了一旁的淤泥里。

「父皇⋯⋯儿臣到底是否您亲生的?」慕容决声音沙哑,他不等皇回应又悲凄地道:「父皇⋯⋯为何?为何您这样偏心?慕容清爱读书,您便时时召他前来教他诗文,执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他喜欢绘画,您又为他写一百封信去请流松子。慕容雨爱琴音,您便抱他在怀内,亲自教他奏琴,他出生时体弱多病,您又让他留在李大将军旁边习武⋯⋯你把『潇湘』给他了,把墨白给他了,把小梨给他了⋯⋯那儿臣呢?为何您只把儿臣关在书房内埋首苦读?为何不许儿臣与您亲近?父皇!儿臣不是您的儿子吗?」

皇热泪盈眶,「决儿,你是要继承大统的人⋯⋯你应该知道⋯⋯」

「知道什麽?」慕容决怒吼,「这不过是您的藉口!欺骗儿臣的藉口!您告诉儿臣!您立儿臣为太子是否只因为儿臣是嫡长子?您从没正眼瞧过儿臣,对吗?」

皇火气攻心,他又禁不住咳嗽,「决⋯⋯儿⋯⋯」

慕容决不再怒吼,反而扬起酸楚的笑容,「父皇,您不清楚吧?儿臣自知自己资质驽钝,为了得到您的欢心,儿臣每天都努力用功学习,即使生病了,也未曾间断,只求您多看儿臣一眼,赞赏儿臣一句。上次您告诉儿臣,儿臣有皇者之风,儿臣多高兴,多喜悦!父皇,您终於见到儿臣了,您终於欣赏儿臣了⋯⋯可是原来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您还是不许儿臣得到心中所爱!儿臣即使再优秀,都敌不过慕容清慕容雨在您心中的份量!」

慕容决失笑,「所以儿臣终於明白了,什麽爱与不爱根本无关紧要,只要拥有无上的权力,这样儿臣就可以为所欲为,只要登上至尊之位,儿臣便可以把您最疼爱的小梨留在身边了!」

皇这时咳出一口黑色的瘀血,他惊恐地盯着手帕,「你⋯⋯原来是你⋯⋯」

「是儿臣,怎样?父皇,喜欢儿臣为您预备的礼物吗?」慕容决扬起的嘴角布满阴霾,天雷一闪,闪得地上映着窗棂的阴黑,却也闪得他的脸容愈发苍白,「很快您就可以去见您最深爱的母后了。」

「孽障!孽障!」皇心头栓紧一道气,使他面一下胀红而无法平息,他奋力地爬起来,但慕容决用力地把他按在床上。

「父皇,您怎能不好好休息?」

「高⋯⋯高辉⋯⋯高辉⋯⋯」皇极力向外喊,声音却早已沙哑了。

「父皇,儿臣知您闷着,所以预早送了高公公去陪伴您了,您在黄泉路上,怎能没个人照顾?」

皇咳嗽,嘴里不停吐出瘀血,「孽子!孽子⋯⋯」

「父皇,不妨告诉您,这乾元宫的奴才早就换掉了,无论您怎样喊,都不会有人来了。」慕容决在气得浑身发抖的皇的耳边轻道:「为了控制乾元宫,儿臣亲自用自己的肉体去与皇后行鱼水之欢,您知道这有多恶心吗?您的皇后就像一头饥渴的猛兽,不停榨取儿臣的精气,想把儿臣吞没乾净。她这个又乾又瘪的老女人,如何比得上冰肌玉骨的小梨?可是儿臣为了小梨,还是忍辱负重,五天就去看望皇后一次,怎样?儿臣办得很好,对吗?」

皇闻言,双目尽瞠,肺腔胀鼓,心胸痛裂,然後喉头一腥,瘀血尽数从口中喷发而出,洒在了慕容决那冰冷的右脸之上。

天雷一轰,慕容清、慕容雨二人愕住了,「轰隆——」一声却未能让他们回过神来。

「太子殿下为了皇,真的杀了十五公主⋯⋯」雪材恐惧,「属下没有撒谎⋯⋯」

慕容清急急地道:「此事与父皇有何关连?你别吞吐,快将事情和盘托出!吾自会保你平安!」

雪材听到慕容清的承诺,心上一喜,然後说道:「是!那夜太子大婚,属下与另一个侍卫杨荣正好守在新房附近。不久就见到十六公主来了看望太子妃,杨荣为人贪财好色,所以就拉着属下躲在附近窥看,好看清楚十六公主的容颜⋯⋯」

雪材见面前两人同样蹙眉,便慌张地道:「属下对公主没有非分之想!属下一直很感激陆王爷,不敢有半分无礼!」

「接着说!」慕容清烦躁。

「是⋯⋯但就在十六公主看望过太子妃後,太子便回来更衣了。太子喝了不少酒,感觉有些醉意,和十六公主谈了几句,就将十六公主抱在怀内,说会让十六公主留在他身边⋯⋯」雪材见他们俩面色黑如锅底,已不敢再抬头,「十六公主打了太子一巴掌,太子便叫小东传杜御医来。杨荣觉得太子平常目中无人,如今吃亏,他兴奋不已,又想太子未免太身娇肉贵,不过一巴掌就要传杜御医来看诊,於是留下来看戏。杜御医不多时便来了,只是他不是来看诊,而是⋯⋯」

「杜御医!」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慕容决急急扶起将要行礼的杜誉。

「不必多礼。」慕容决心急如焚,「杜御医,这次本宫唤你来就是想问,进展如何?还要多久?」

「殿下,目前为止非常顺利,只要再多三个月,必能成事。」

「三个月?」慕容决双眼通红,「本宫怎等得了三个月?刚才本宫抱住她,她又香又软,本宫就想要她!现在这一刻就想把她据为己有!三个月太长了!本宫一天也不想等下去!」

「太子殿下⋯⋯用毒如果太急切,很容易惹人生疑!何况那是精明的皇呀!」

「唯有他去世,本宫才能登基,你不用管生不生疑的,只管下毒,往後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份!」

「是!」

这时慕容滢急急地闯进来,她凤目圆睁,惊讶地道:「决哥哥,你方才说要对谁下毒?父皇吗?」

慕容决收起了怨毒的目光,又换回平日对着慕容滢说话的和善笑脸,「怎会?本宫最爱父皇了,滢妹方才听错了。」

杜誉识相地行礼退下。

慕容滢舒了一口气,「对!哥哥不会这样做的!」

「滢妹,过来,让哥哥看看你。」

慕容滢笑了,脚步轻快,「滢妹为何不留在宴席?是来看父皇吗?」

「是!」慕容滢站在慕容决面前,「陆梨她欺负我,我要找父皇替我罚她!罚她这个该死的狐媚子!」

慕容决轻笑,「滢妹怎麽到现在还是长不大呢?怎麽开口就骂小梨?」

「她该死!使诈让我输掉。」慕容决伸手按着慕容滢的肩膊,「决哥哥你可不能偏心!你一定要罚她!」

「好。罚她。」

慕容滢还在笑,但下一刹,她就被慕容决捏住颈项,无法呼吸。慕容滢双手抓着慕容决的双手,因为快将窒息而满脸血红,「决⋯⋯哥⋯⋯哥⋯⋯」

慕容决目中流露杀戮的血腥,嘴唇却缓缓牵起,「滢妹,为何你总要四出招惹麻烦?你不来殿内,乖乖饮宴,不就天下太平了吗?本宫筹谋已久,怎能让你随意破坏?」

「决⋯⋯哥⋯⋯哥⋯⋯」慕容滢在慕容决手上抓下伤痕,却始终未能挣脱他强力的双手,慕容决受痛,便收起了笑容,更用力捏紧慕容滢那幼小的脖子,慕容滢眼里布满猩红,眼泪徐徐从眼角滑下,却未有触动慕容决的恻隐之心,他反而捏得更用力,甚至把慕容滢举起。「闻说你常欺负小梨,本宫告诉你,小梨是玉洁冰清的,她是本宫未来的皇后,不是你口中的狐媚子。本宫现在就罚你,罚你到黄泉好好反省,想想自己为何招来这种祸端。」

慕容滢早已无法开口说话,原来剧烈摆动的双足渐渐寂静地凌在半空,然後传来「咔」的一声,她瞠圆的猩红双目便褪去了神采,慕容决放手,她便如一个失去操控的扯线傀儡般软软地瘫了下来,断了的脖子则歪斜地侧在一旁。

杨荣与雪材大骇,正欲逃跑,但被树枝绊倒,二人相仆,声音过大,立时被慕容决发现,他冲出殿外,「谁?抓住他!」

殿外的侍卫得了命令,便奔向大殿後方抓住二人。慕容决步出门外,见两个侍卫跪在跟前,便冷笑一声,双眸歹毒犹如蛇蠍,「胆敢窥看本宫?」

雪材求饶,「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杨荣也不住叩头,「太子殿下,属下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

慕容决思量片刻,又笑了,「为何要惧怕?你们来得正好,小东,把那些财宝取来。」

小东领命後便恭敬地退下,不久便捧来了好些财宝,财宝闪闪生辉,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

杨荣和雪材双目发亮,手里早已不安分想试试触摸,慕容决点头,小东便捧上前,好让他们看清财宝的诱人。

「世人都爱财,不用觉得羞耻。你们知道了本宫的秘密,本应是死路一条,不过本宫今夜想要大发慈悲,只要替本宫办好一件事,本宫不仅不会杀你们,还会好好奖励你们。」

「这些财宝是送给你们的,随便拿吧,拿好了,往後就是本宫的心腹了。」见二人不敢吭声,慕容决笑道:「怎麽?不敢?那本宫唯有送你们上路吧⋯⋯」

杨荣和雪材犹豫片刻,贪婪加上恐惧,让他们如饿狼般上前抢夺财宝。

慕容决一抹讪笑,「只要你们把事情处理妥当,回来後,本宫自然会将再多的财宝分予你们。」

杨荣叩头,「鞠躬尽瘁,死而後已!」雪材见状也不得不伏下来。

「好。」

两人便趁东宫大婚,夜静无人,将慕容滢的屍首抬回承妃的合欢殿,来到镜池边时,杨荣便大喊:「不行了!不行了!先停下来吧!」

雪材其实也很累,二人便将屍首放下,「你别休息太久!我们要趁承妃不在,潜进殿内用白绫将公主挂上梁的。」

覆在慕容滢身上的白布被风吹开一角,露出慕容滢那白皙的玉手,杨荣惋惜地说:「可怜这公主,那麽年轻⋯⋯也不知尝起来是什麽滋味⋯⋯」

杨荣正想伸手摸摸慕容滢,雪材便阻止他,「死者为大!不得侮辱已死之人。」

这句话是陆王爷曾经说过的,他还记得陆王爷从恶霸手上夺回父亲屍首时责骂恶霸的话。

「呸,伪君子。」

这时又有一阵凉风吹过。

「还是快走吧。」雪材其实有些害怕。

杨荣没理会雪材,反而掏出袖中的黄金,他呵了呵气,又为黄金擦了擦,他想了想,还是向雪材说:「喂!你取的那几串珊瑚红珠和我交换吧?」

「不要,我正好送给姐姐。」雪材摸了摸心口,然後把袖中的金子都交给他,「其他都给你,这你满意了吧?」

「我就要那几串珠子!那几串珠子比这些金子都值钱!」杨荣飞扑过来,捏着雪材,就要把他按到池内,「给不给?给不给?」

「不给!」

杨荣更用力把按入池中,凶狠地道:「杀了你!所有财宝就都是我的了!我还要回去要胁太子,让他封我一个大官!」

「你疯⋯⋯了⋯⋯不怕⋯⋯死⋯⋯吗⋯⋯」雪材极力挣扎,头发都浸到了镜池的水,让他的脑後传来阵阵冰凉。

「死?我为什麽要怕死?我只怕穷!凭什麽皇宫内的人那麽恶心也可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们这些市井蚁民只能苟且偷生挣扎求存?我要富贵!我要成名!别拦着我!」

雪材恐惧莫名,在混乱间他摸到了杨荣腰间的刀子,便拔出来向杨荣一挥,杨荣的颈血喷洒在雪材的脸上,雪材闭目,只觉作呕。

杨荣倒下了,直翻入镜池中,然後雪材翻过身来,愣住了⋯⋯他杀了人⋯⋯杀了人⋯⋯

他冷静片刻,自己用镜池的水洗了脸,思索过後,想到自己知道了太子的惊天秘闻,他定然不会放过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琉璃轩的十六公主。

他再把慕容滢拖至镜池中,镜池浮屍二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外扩散。

雪材急急逃走,一时躲藏,一时潜行,天明时分,终於来到琉璃轩⋯⋯

天雷一轰,雪材再拜,「事情就是这样了,对不起殿下,属下不知您与太子是否一党,所以未敢表明真相⋯⋯殿下⋯⋯」

慕容清、慕容雨怔住,半晌都无法吭声。

自祥兴离奇出现又莫名暴毙,慕容清便知道东宫有问题,但从未想到⋯⋯他的皇兄真的如此丧心病狂,为了得到梨梨,他⋯⋯

「父皇⋯⋯中毒了⋯⋯滢妹死了⋯⋯」慕容雨仍未在震惊中恢复过来,「大皇兄⋯⋯怎下得了手?」慕容决不择手段,他都知道,但他一直认为只是因为他与慕容决并非最为亲厚,所以才能狠下心肠,害他与陆梨分离,孰料面对父皇,他们从小就敬爱的父皇,慕容决竟能痛下毒手!然後那是什麽毒?他这个行军之人,也从未接触过这种杀人於无形的毒药。

慕容清脑袋一片混乱,但他迅速地整理好思绪,回神过来,蓦然方寸大乱,「不好!雨!快走!」

慕容雨一直信任慕容清,他未有多问原由,只急急跟着慕容清走出柴房。

「源寅,好好看着里头的人!」慕容雨飞快地撂下一句。

「是!王爷!」源寅锁好房门。

慕容清与慕容雨早已不顾大雨倾盆,二人步履如箭,就想奔出琉璃轩,赶紧到乾元宫去。

天雷又一轰。

不断袭来的雨帘在银蓝的闪光中,渐渐化成刀刃,割在慕容清的脸上和身上,他此刻只怪自己,为何对慕容决与杜誉那麽放心?为何自己涉猎的知识那麽少,竟分不清父皇是否真的中毒了?他若是早些发现⋯⋯再早些发现⋯⋯

他以为慕容决愚蠢之至,殊不知最愚蠢的人是他!他昨天逼迫慕容决暴露原形,慕容决也如他所料般暴露了,而能够威胁慕容决的人只有祥兴与雪材,如今祥兴已死,雪材却凭空消失,为了让自己安心,慕容决只会先下手为强!

快些⋯⋯跑快些⋯⋯要赶在慕容决前面跑到父皇面前⋯⋯

此时,空中传来隆隆雷响,然而,在雷响过後,二人在雨中仍能听到丧钟之音正想划破长空,直奔云霄。

「当——」

「当——」

「当——」

「当——」

「当——」

「当——」

「当——」

「当——」

「当——」

慕容决为全无气息的皇擦乾净脸上的血迹,然後为皇盖下了眼睑,他轻轻地道:「父皇,放心,这里只有您最疼爱的决儿,决儿不会让其他人打扰决儿与父皇的相聚。父皇,您不会孤独,有了决儿,您可以放心休息了。」

泪珠一颗一颗不受控地从慕容决眼角无声滑下,沾湿了他身上华贵的黄衣。

「父皇,您不会孤独的,决儿陪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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