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群自屋顶上笑傲,是烈阳褪去夕日张扬之间,尴尬气氛荼毒下偶尔鸣起的嘈杂,井野伸长了玉颈,将水蓝双眸凑近窗边,每当鹰鸣自天际传来,她就会重覆一次同样的动作,这穷极无聊之举,已是几经一个下午来唯一稍获解闷的方法。
如果要问她今生最浪费的一天是何时?说是今天绝对不为过!
当她一边悠哉咽下良修取来的乾粮,一边看着良修是如何随意打发他可怜的胃後,蒹野良修便以现阶段同样的背影,再一次衔接昨晚未完成的动作──收拾行李。
结果这位自以为是的蠢男人还是一句话也没回答……
『那麽你也讨厌良实吗?』
从他开始逃避这个话题开始,他们之间就沈默地好似连呼吸都不对频,对於向来好奇心满满、爱管闲事、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山中井野而言,无非是一场大灾难。
依她以往的作法,定会追问个没完,然而良修一语打死的应对,令她怯步,深怕一个不小心哪个词汇下得不好,又遭听者有心的情结让他大大有机可趁。
就算心系於画卷和良修间的连结,但昨晚的惨剧她可还没忘呢!
娇美的俊逸侧容半露出他恰如其分的优雅唇瓣,映於蓝眸眼底,忆起的却是於唇下为摆脱湿热恶心的触感像待宰羔羊般不停挣扎的自己……
──可恶至极!
白日下来经烈阳曝晒一日,加上剧风无情作弄,昨夜雷雨侵袭的湿地水洼,早失散地叫人看不出昨夜的冷飕,沿着窗框汇集而成的水珠,也随着天降的热度早已蒸发。
将视线由窗外撤回,蛾眉之间拧紧的是耐心即将宣告破产的预警,水亮的灵眸将跟前之影倒映於瞳中,她确信自己没有错过任一幕蒹野良修的背影,那麽眼中这个不需休息的男人,此行的目的真的单纯地只是前来收拾行李?
回想起来,关於跟踪一事,这男人好像连一句也没问她……
正常说来,没人会在知悉自己被跟踪之後还可以如此安然自在,多少也会有些不满吧?可是眼前唯美如画的美男子,好似乐见这种发展……?
难不成,他纯属故意?好让事情演变成昨晚那场可恨的悲剧?
这人也未免太令人火大了吧?!
下意识握拳,浮於手背的青筋显而易见,井野强忍着恨不得在人烟稀少的深山中把眼前人做掉的冲动,窗外换上的夕日,落了满室枫红,顷刻将满地老旧的书物添上一层寂寥,而立於寂寥中的身影更显得孤立。
算了!本姑娘暂且先不跟他计较,但日後这些委屈定会加倍讨回!
未解的思绪加上昨夜种种,纵然极度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守下去,好在这男人专心的程度在於──若将书籍们比喻为他已逝世的另一半,那麽此刻的蒹野绝对够资格受领贞节牌坊。
心中「闷」的情绪届临顶点的钟声即将响起,却为蒹野良修止住手边动作刹刻冷却,看着良修旋过身,连正视自己的余力皆无便迳自朝门外走。
「你要去哪?」圆亮的大水眸不禁疑惑。
「厕所,你要跟吗?」唇边勾起的狐魅,顷刻让发问的井野恨不得以土遁自埋。
「谁、谁要跟呀!」涨红了双颊甩首,索性敛下那双怨愤的湛蓝,独闻响彻耳际的脚步声轻轻逝去。
这幢不算大的山中屋宇,建造的地方就够诡异了,而厕所的方位更让人摸不着头绪。
它存在於屋宇外边,必须先穿过後院,梭过一段不算长的平野,一栋较主屋明显小上许多倍的木屋,便伫立於更接近荒山野岭的偏僻一隅,当自己稍早差点因为找不到厕所而迷路时,蒹野良修奇蹟似地出现在眼前,以一种微浮着耻笑的神情领路,这也是为何在静諡的书房内,她大字也不敢吭一声的原因之一,因为实在太丢脸了……
然而如果没有遭逢那一段,井野当真会以为那座厕所只不过是间偏远的仓库。
话又说回来,真的不跟吗……?
都已经从良野主城跟到荒山野地,从屋外跟到屋内,还以为跟丢之际,蒹野良修彷佛等待一般悠然奏琴,那麽现在岂有不跟的道理?
一个下午除了自己寻找厕所迷糊地在屋内打转外,他们两人就宛若天与地般,湛蓝的双目永远如无垠蓝天守望遥远对立的那方。
而此刻就像泛上了云瓣,白雾隔绝之间失了追寻的身影,虽是难得独处的喘息空间,但心底深处总警惕着某份不应该。
门外是夕日下落逐步推向夜端的幽静庭景,半掺着阴暗色系的绿叶於眼下摇曳,传递了晚风将至,再一次迈向阴冷的预告,思绪在脑内小小挣扎一番,独剩一人的冷然室内,她选择了起身。
不管了!先追上去再说!
奔至沿着方正庭园建造的廊道,短短不过十几秒的思考时间,廊道尽端已然未见蒹野良修宽敞的优美背影。
看他这般速度,可见很急吧?
果然再怎麽不凡的男人也是敌不过生理时钟的嘛!
莫名优越的窃喜随着夜风袭面迎上了心头,抱定准备看笑话的心态轻松奔向孤建於平原另端,在傍晚的晦暗笼罩下更张显了阴森的盥洗室。
奔驰於野草丛生的平野,叶瓣因速率之快磨蹭着足部些许疼痛,昏黄夜景泄下渐层的彩衣,让跃动的金发忽明忽灭交织在绿油之间,井野推前了步伐,无心抬望天际欣赏一秒也罢的美景,当视野里叠上的暗度愈深,夜的步调同时催化着她不敢怠慢。
终於来到较主屋小上一倍的木屋门前,向来鬼灵精的小脑袋盘算该以何种惊天动地的方式向门後之人打声招呼,她握起了拳头,决心来个不客气的讨债方式迎击门板,当拳身下落,耳际回荡了一声冲天巨响──
轰!
杏眼倏然圆睁,蓝眸因门面反熠的光火燃起一道金黄,她迅即旋首,迎面袭来的是因冲击而爆发的旋风,夹杂无数灰烟和噼啪火苗,纷乱了於面容旁受惊般挥舞的金丝,交错在欲探清一切的湛蓝之间,隐约映於瞳中的是经爆破而陷入火海的主屋。
灰烟窜上天际,翻涌着一层接一层火势强大的宣示,将半片未黑的灰蓝天色,掩上乌云般的错觉,烈火随着逐步爆开的火炎甚至於平野上蔓生,迅而猛地如火龙般对万物咆哮。
那不时於爆裂之中射上天际的屋宇残骸,绽放於黑烟之中而後抛物地下坠,扩大了火势燃烧遍野,热浪侵蚀着井野漾着金亮的白肤,更将那双愕视的眼扉注入碎玻璃般的火光,朝瞳孔中心坠入,演化为现况最贴切的代名词──毁灭。
这是怎麽回事?!
这火是从何而来?难道又是火烧顶级会馆的旧事重演?!
敌人在哪?如果真是敌袭,那麽他们的目的一定是藉由蒹野良实身份重生的蒹野良修!
因爆炸的威力而动弹不得的双足,在这份推断之下催促着自己非得有所动作,正欲再一次旋向厕所这方,准备将理应安全处於其中的良修拉出,却见火源那端,一道在火花中尤为亮眼的绝美身影正以不及不徐的步调朝自己这方前行。
蒹野良修冷静异常的俊容,在背光的同时显现了井野看不清的坚定,眉宇间是平滑的镇定,为火焰染上琥珀色的灰眸也同样静如止水,与井野惊愕的水蓝对视,愈是拉近距离,就令井野愈是为那份冷震慑。
手握火炬,於木屋前略过井野的存在,他迳自松手将火把投向屋宇,似乎早动过手脚的木板在触及火苗刹刻,又是一声轰然巨响,较主屋那端显得小一号的烈焰顷刻同样奔向天际。
「为什麽要这麽做?」再也看不下去接踵而至的场场破灭,井野於光火林立之间怒不可遏,攫紧良修的右袖怒嚎。
「你疯了吗?!」
暖风清响,尖嗓穿透的云烟里激不起那平淡的俊逸面容上任一丝起伏,他的眼中没有她,只是孤守着於火海中吞灭的木料,还有曾经属於这里的一切。
「疯?」一字於凄厉的火炎之中响起了突兀的平静,井野甚至以为他会反讽冷笑,却见良修面容上只如他的白净,不带色彩地极尽平淡。
「疯的是这个时势。」
「什麽意思……」光火於水瞳中粼粼漫开,泛起了眉宇间的波痕,为耳闻少了分魅惑的平淡之语,涌起扑朔迷离的浪花。
「你以为扮演一个人如此简单吗?」
「只要可能落为敌人把柄,不论是一蛛一丝都不能轻易放过。」
早在井野仍沈醉於梦中的今朝,良修便将已然退去湿潮的屋宇每一隅洒上火药粉,只需稍稍火苗就能将此境沦为现刻的炼狱,有备而来的灭迹行动,要不是昨夜霸道横行的及时雨,早该在他整顿行李完妥即动手执行。
火场中冷然的面容仍维持一定角度,上仰目守浮向天边的火势,黑烟光火之景於清透的灰眸中彷如黄昏骤降,无声叹息着此处即将枯竭的夕日。
「这个地方也一样,和蒹野良修相关的东西全都必须受到制裁。」
制裁……?
火苗於足下杂草相传,噼啪作响的鸣奏形成一轮接一轮的哀鸿,却因凝固於耳畔的二字,闻不清满山遍野的灾情,凝视着良修的那双晶蓝,依稀由「制裁」严峻的字眼中,探掘了凝望火海的平静灰目顷刻乍现的凄凉。
为什麽要这麽做呢……?
一切真如时势所逼?还是他口中的「复仇者」?
仇的渊源何来?
而他所绽现的又真是纯然的恨?
为什麽要这麽做呢……?
他别无选择地督促自己踏上绝途,到底为了什麽非得这麽做不可?
夜色混淆了火光,挥洒於如月般白银的净肤,当平直唇线颤开便随之舞耀着每一曲渺茫,彷佛良修唇中的平淡即是世上最极尽的哀,纤指箝入了他右臂袖衣,宛若拧紧的心扉,蓝瞳守着泛起苍然的唇瓣,顷刻耳闻的是万籁俱寂之余澹然响起的一句……
「这是为了要杀了蒹野良修,今後必须以蒹野良实的身份……」
「活下去……」
尾端的落音发响了一抹极力站稳脚步的平衡,犹如在火刑的考验下,他仍需背负着无可避免的命运,脱胎换骨地将「蒹野良实」的发肤换上,就连那颗残烧怠尽的心,也该弃守最後的苟延残喘,以新的身份重获跳动。
金细的蛾眉凝重的结成豁然,在良野主城内,蒹野城主的书房里,良修和元一太政讨论的议题透过脑海底端,自耳膜深处伴着四起的爆破声浪重新放现。
『……真的有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吗?』
真的有必要吗?要让一个人曾经存活的依据彻底湮灭,才选择快马加鞭以火炎扑灭一切?
就为了要……
就为了……
杀了他自己……?!
脑中依稀残存的琴音,幽然於此境旋绕,一声声果如道别的意味,顷刻惆怅了她宛若凿洞的心扉。
「蒹野良修不存在,也不该存在……」
耳畔拂过在火花鸣响之际蒹野良修最後的一句平淡,纤长细指为那张冷绝的侧容无力松手,却看透了在光火照耀下微幅扬起的唇瓣满载了那陈年累积的味道……
好苦……好苦……
墓往之人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