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门,驾车再往南走几里,一片辽阔的景致如摊开的画轴,在眼前拓展开来。
天开云阔,远山苍翠。
竹篱笆圈着几间低矮的茅屋瓦舍,稀稀落落地点缀交错纵横的阡陌;路边野花摇曳,清香扑鼻,鸟影翩翩划过一亩亩绿田。
翠峰镇,紧邻京城的小镇,富庶丰饶,治安良好,甚至没被初春罕见的水患波及。邻近的城镇就没这麽幸运了,当时大量民舍被洪水冲垮,闹了饥荒,饿莩处处,路有冻死骨,因紧邻皇城,女帝特别关注,政府可是费了好大心力才重造修复,但至今尚未恢复原貌,废墟斑驳犹可见。
小雪掀开帘巾,心胸顿时开阔起来。
经过喧嚣的市集,又渐趋宁静,马车在一座小庄子前停了下来,衡甲已恭敬地站在门口迎接。
小雪不耐烦与地主扯皮,土地买卖交易经由老方告知手续流程,就暂时挪给衡甲办理。他虽然没这类经验,但在凭着郎倌馆的历练,学习力强,交际手腕了得,又一长了花美男的脸蛋,深受婆婆妈妈喜爱,在市井很吃得开,很快地寻着门路,将土地登记事宜办妥;并且在镇上请教了久任农事的老农,细细问了播种的流程,带着雇工,花了二日种好了秋麦。
镇上的人们见衡甲客气好相与,不吝啬指点了他许多,例如如何注意灌溉、虫害、瓜果嫁接……等等,衡甲收获不少,小雪还言道近来会派从高门大户借调来的管事〈其实就是季家人马〉协助他,导致衡甲更坚定了忠心向主的决心。
小雪第一次离开了繁华京城,一下马车不急着进入临时租赁的小庄子,负着手望着田里的点点新绿,灿阳洒在新苗上,都像镀了层薄亮光,心底不禁涌出欣喜。
总算有点样子了!她在这里,也该振作起来,好好地活下去……爸妈、哥,你们也是。
「我去田里看看作物。」小雪点点头道。
「小姐,正午了,我们一路赶过来,您要不先歇歇……」芯儿见她眼下青影极深,忍不住担忧道。
这时,一名穿着简朴的妇人和一名十多岁的小女孩,在衡甲的带领下,向小雪行礼,大约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京里来的,动作有些颤抖不自然。
小雪连忙拦住二人,想自己也不是什麽权势贵人,受不起这礼。
「妾身江氏,和小女小萍,见过官当家。」
小萍是第一次见到气质不凡的京城人士,平日在山野中野惯了的女孩儿,呆呆傻傻的,完全不知如何应对,江氏推了女儿一把,「快和官当家见礼!」
衡甲忙小声向小雪报告:「小姐,咱们赁的就是江妇人的农舍。」
「原来是江大姐,是我们来叨扰你们了,怎好意思受你的礼。」小雪虚扶了妇人一把,瞧她和眉善目,装扮朴素,头绑布巾,连个发钗都没有,瞧着就是个老实的庄稼妇。她向芯儿比了个手势。
芯儿会意,递给江氏一枚素面荷包,里头装有碎银和珠花,够一家六口吃好喝好一阵子了,或许还能上镇上有名的馆子吃一餐呢,方正素白的脸遂眉开眼笑,推迟一阵後,喜孜孜道谢,并尾随小雪等人进屋。
屋舍结构简单,只有一进,屋内摆设简洁,但该要有的都有,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中植着几株杏花,然已春末,花事渐了,只有枝头零星开着几朵,香气淡淡。
「江大姐,厨房呢?我给我们家小姐做饭。」芯儿客气地询问。
江氏忙道:「衡甲有告知我们了,已备妥了几样农家小菜,没法子大鱼大肉,却是从田里摘下来的山间野味呢,就怕官当家吃不惯……」
新鲜蔬菜呢!小雪一喜:「怎会怎会,新鲜最好了!」
闻言,江氏简直受宠若惊,匆匆转入厨房张罗去了,小雪满意地朝衡甲笑笑:「这差事越办越顺手了。等会向芯儿领赏。」
「是小人该感谢小姐愿意给这机会。」他嘴上恭敬地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追着芯儿俏美的身影跑,见芯儿看也不看他一眼,难掩失望,却又松了口气。
「诱拐未成年少女……在这里虽然不算犯罪,但真是摧残国家幼苗啊。」小雪犹似自言自语,衡甲听得俊脸爬上红晕。
「小人不敢高攀。」
谁都知道小姐的贴身丫环,将来可能陪嫁的。何况以他肮脏的过去,曾经被一个个恩客压在身下恣意玩弄践踏,明明心里恶心,还得端着媚笑承欢,曲意逢迎。
他更恶心的,其实是残破不勘的自己。
就算重获光明,也已不配拥有作梦的权利。
那纯净剔透如水晶的女子,他不配。
小雪自是不懂衡甲的煎熬,不一会儿,午膳上桌,本是四菜一汤,但由於小雪的封赏,江氏又临时宰了只鸡,加了自酿的果酒大火拌炒,炒得香气四溢,另有一个攒盘,盛了各色依然是自家腌渍的酱菜。
「大姐,一起用餐吧!」
没料到这京城来的小姐不拘小节,还邀她这粗鄙妇人同桌共食,江氏脸红了红,摇摇手。「不了不了,妾身等等还要赶去田里替我家那死鬼送饭,很多都是庄上出产的,您嚐嚐。」
小雪就在她满怀期待的灼热注视下,嚐了每道菜肴。
吃第一口时,已觉得粒粒分明的米粒像在舌尖上跳舞,食慾大开。又连忙吃了几口饭菜,这下子,简直惊为天人!
「好吃!」小雪非常不淑女地跳了起来,恳切握着江氏的手,天外飞来一句:「江大姐,你要不要考虑赚外快?」
「什、什麽?」江氏吓了一跳。
「你的手艺太有水准了,我家名下的客栈很缺厨艺优良的厨子!光这酱菜和酒,京里没有这种口味!」啊哈,果然高手在民间!
江氏被小雪一连串炮珠似的轰炸差点轰晕了头,困难地挤出声音:「官当家,您说我一个粗鄙的妇道人家……去您家客栈煮饭?可、可我不识字,没见识……我、我我我我我……」最後根本不知道自已在说什麽。
小雪微笑,不以为意地说:「我是请厨子,又不是请军师,要有见识做什麽。大姐好生考虑吧!如果愿意,叫衡甲带你来京中寻我。」
江氏被轰得头晕眼花,在女儿的搀扶下才能走出屋子。
她只说还得问问她家死鬼的意见,不过这种缺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小雪对她的点头,有十成十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