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苳年前脚刚踏入巷中,苏邵真那笑嘻嘻的嘴脸就凑了上来,眉眼弯弯,好像遇了什麽天大的喜事,长摆风衣随风鼓动,内里的绒毛外翻,眉上的发丝还溽湿着,被他潇洒地往上一挽,天庭饱满、剑眉横竖,再狼狈的模样,搭上了他那优越的骨相,都只能用“英气直爽”来概括。
「来啦?事儿谈完了?」他没有急着搭上柳苳年的肩,或许是顾忌对方的抗拒,只是冲着他的脸灿笑,「事儿谈完了就走呗。」
「......刚刚那通密报一一『双龙抢珠』是怎麽回事?」柳苳年为了迎上苏邵真的视线,逼不得已只好仰起头来,颇有一丝不服输的意味,「又与哪两家结了仇了?」
「没仇,就是人家眼红,一家是商舖上的对手,一家是不知道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苏邵真轻描淡写的答,把卷起的袖子稀里糊涂的扯下,看得柳苳年直皱眉,「恰好雇的同一门组织,就铜级,没什麽能耐。」
「十一个挺多的还。」
柳苳年挑眉,没理解这家伙口中所说的“没什麽能耐”到底是什麽个标准。
「乌合之众罢了,秦逐和鋥辛跟着,三两下解决。」苏邵真边说边和袖口奋斗,这下笑得有点勉强,袖管似乎和自己不对头,死活整不明白,缠在一起像是打了个死结,袖口的设计卡死在他的手腕骨上,「那十一个也没带、什麽!特别玩意......操。」
苏邵真愈说愈用力,最後含糊不清的咬着牙骂了句粗话。
柳苳年本来还在思考苏邵真的话,沉默了两秒後,终於还是看不下去,伸出手来一把扯住了苏邵真的袖口,叹了口气後喃喃道:「多大了还这麽毛躁。」
苏邵真尴尬的低下头、抿起唇来,一丝笑意从眉目里流漏而出,分外乖巧的杵在原地,任由柳苳年替他把皱摺与内衬一点一点抚平,中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都说喜欢一个人,嘴巴捂住了,眼睛还会说话。
苏邵真自己不知道,外人看来,他那盯着柳苳年的眼神,简直是要流出蜜来了,甜的发慌。
柳苳年这麽做没什麽深意,就是单纯的想给他整整衣裳,以前这家伙不怎麽说话,还是小乞丐时,稍微碰一下都能发火,浑身长满刺,不会说普通话,整天咿咿呀呀的像在吊嗓子,没人听得懂,也没人想听。
苏邵真衣衫不整时,柳苳年会放下书来,揣着手走过去,默默给他立好领口,有时候挨上小白眼狼的一通抓挠,满手臂的血痕,他都能一声不吭的忍下来,好像全世界,就他容忍了他的一切,什麽话都不说,但是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什麽。
苏邵真想啊,来这个世界上,他得爱一个人才行,这个人把他拽出泥泞、拉扯他向前走、教会他权谋算计,而这个人,他很庆幸是柳苳年。
「发什麽愣呢,走了。」柳苳年表情古怪,收回了手,插回口袋中,迈着大步就往外头透光的方向走去,走前还不忘回头加了句:「双雀园位子可不好抢。」
「哎,没事!订好了包厢的!」
苏邵真笑盈盈的跟上去,本来还冰凉的手一下子因为兴奋热乎了起来,柳苳年没有回头等他,但脚程明显放慢了许多,两人的阴影在月光下被拉的老长。
苏邵真得了便宜还卖乖,手臂紧紧贴着柳苳年。
「啧,离我远点,别挨那麽近。」柳苳年看见他跟了上来,心口不一的骂道:「怪膈应的。」
苏邵真侧过脸去,若有所思的望着柳苳年,好半晌,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宽袖,就这麽拉着,也不说话,就是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柳苳年一愣,差点顺拐,「什麽毛病呢?」
「没有......就是,还好,我找到你了。」苏邵真说话结结巴巴,没有那种满口骚话的花花公子样,反倒与五年前的青涩重叠,慢慢清晰在柳苳年的脑海里,「我找了你五年、找遍京城,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却又将我拒之於门外,当时可受伤了呢,眼泪差点儿就下来了,可我是男儿身啊,哥你教过我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第一次吃了闭门羹时我就在想......只要我努力努力,哥一定就肯见我了。」
苏邵真说着说着,眼神有点委屈,说话时收了锋芒,软软糯糯的让人听了一阵心软,「哥,这次别扔下我了好吗?」
柳苳年说不出话来,他是有苦衷没错,五年前不告而别的确残忍,苏邵真当时伤的有多深他连想都不敢去想,可就是这个愧疚之情,让他根本没法直视苏邵真,满心只想逃避,殊不知,每一次拒绝都是给苏邵真的心窝再添一道口子。
「......别叫哥,我受不起。」柳苳年咬着牙,摇摇头,转过身去拨掉了苏邵真的手,他看见了对方眼里一瞬间的难以承受,「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苏老板,五年前我俩有缘,现在这麽并肩着走路那也是一种缘,缘分不能强求,该散伙还是得散,如果您难以忍受,我给您赔个不是。」
「赔什麽不是?」苏邵真深吸一口气,嗤笑一声,眼里怒气难掩,「都说柳四少爷薄情薄义,苏某早有耳闻,只是当初就为这事我还和人家起了争执,现在看来着实可笑。」
柳苳年不吭声。
「......」苏邵真还想说什麽,心里直发堵,看柳苳年那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更加来气,但又不舍得发火,只好叹出一口长气,「真是服了,明明早就知道你是这种狗屎脾气,我这个傻子还老往心里去。」
柳苳年咬咬唇,没反驳什麽,良心估计也是过不去。
「好了没事一一别杵在那里。」苏邵真笑着揉了他的头一把,收回手後拍拍袖子,双手背到身後去,迈着步子往路边走去,「看这雪,下的可真是时候。」
柳苳年顺着他的话音抬头,一片雪花飘到他的鼻尖上,化成一滴雪水,顺着嘴唇滑落,最後摔到了地上。
「什麽时後下那麽大了......」他冷的直嘀咕,踩着苏邵真留下来的鞋印子,缓缓跟上。
月亮那麽亮一一
谁在佯装潇洒、谁又在藏起苦状......早就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