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耽美】坠落 Falling — 02 家庭教师

亚瑟·柯克兰从寒雀郡入学圣威士兰大学时,还不满16岁。父亲在郡长官办公室做秘书长,得知儿子的入学通知的时候,兴奋到以至于那一日他没有检查出发言稿的语病。在圣威士兰的时间,青春对于亚瑟来说是一只可以反复折叠打开的纸制飞鸟,他可以漫无目的地在心中所想的空域里滑翔,采撷他所见到的所有娇嫩花朵。书籍于他而言,简而略之,更像一副画框,艰难地框住他过于跳跃的思觉。他生活规律如刻尺,晨起喜欢先煮一壶红茶,修读的课程就坐在最前排,睡前一定要伴着华兹华斯的诗歌。他收到表白心意的信笺,赴约时却一本正经地告诉对方信中的语法错误,丝毫不管会不会把害羞的女孩子辩得泪水涟涟。毕业时导师赞美他不同凡响的见解,称他是圣威士兰建校来唯一的天才。总的来说,亚瑟还是很喜欢他在圣威士兰的学生时代,除了偶尔会因为过粗的眉毛惹来别人的调侃。23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圣威士兰历史最年轻的教授。

在那个黄昏之前,他不知道宿命,也还只是一个写了诗却从不拿出手的文学教授。他到院长办公室去办工作文件的手续,被文秘口中的“贵客”拦在了门外。好在等待并不漫长,在他算着日轮还没彻底滑进夜的深渊之前,密聊的院长和客人走了出来。院长看到是他,颇为惊喜意外,脸上的神情像炫耀新得玩具的小孩子一样,连忙高声给客人介绍:“这位就是我给您讲过的亚瑟·柯克兰教授,我诚心地为您推荐。”

那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在亚瑟二十三年人生里,他有过许多沉默的时刻。18岁的时候他偷偷把观测用的望远镜带到野外,一个人露宿观星。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殉道者布鲁诺对他来说等同于一个恐怖的荟萃,但他惧怕的并不是宗教世界观的被亵渎,而是他从镜中看到的辉煌瑰丽的星象。亚瑟想到那就是布鲁诺所预见的真理,而布鲁诺就如同自己脚下的尘埃,被他到死都在坚持的真理杀死。他沉默于自身的渺小,同时沉默于他正在观测的星空的伟力。正是在那次观测里,他看见了命运的箭矢。

现在,那箭矢击中了他。

眼前的人黑发黑眸,一眼便知是异乡人,让见惯了浅色世界的亚瑟觉得撞击感颇为强烈。看上去他比自己略低一些,纤细的身子被包裹在深色的织物里,披在身上的大氅织工精细,细看却已经有些洗旧了。他无法用语言表明自己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候的想法,因为箭矢刺入却如同长戟,让他引以为傲的思维被撕裂了。

“这位是王耀子爵,在给他的外甥们找一个家庭教师。看上去教授和子爵似乎还挺投缘,不如我牵个线,两位可以聊一聊。至于薪金嘛,都好说……”

“我可以去子爵府上。”

院长没想到他答应得这样快,脸上的笑因为尴尬有些挂不住,一直没说话的王耀这时候慢悠悠地开了口:“教授有这样的胆气,子爵府倒不能退缩了。休息日的时候,管家金斯会去邸上接教授来府。薪金由教授决定。”

管家金斯是个稳重又刻板的典型莫耳郡人,沉闷但可靠。去子爵府的路上两人同处在一厢中,亚瑟并不擅长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交际,结果没想到坐在自己对面的金斯更是个闷葫芦。他看到金斯双唇紧抿,脸上有些深刻的纹路顺着嘴角一起被牵动。最后他向金斯投了降,主动开口问——“子爵不知年龄有多大?”——天哪我在问什么?他立马后悔,为自己不加控制的愚蠢感到羞耻。

“27岁。”金斯开口吐出两个音节,又闭上了嘴。

好的,好的。记住,你是家庭教师,你应该多询问你的学生。亚瑟在心里说了几遍,提醒自己。在他说一句金斯就回答一句的充满停顿的磕磕绊绊的对话里,亚瑟知道了子爵家的孩子是子爵的姐姐昔年难产用命换来的;大一点的孩子叫里尔本,小一点的孩子叫汉塞尔,两个人都处在青春叛逆期;子爵是为了继续姐姐的遗愿,主动负起了父亲的责任;子爵很爱他的外甥们,虽然里尔本总是给子爵惹麻烦;子爵很喜欢要来的教授……

“等等?你说子爵很喜欢谁?是我,是我吧?”

“……”金斯挑开遮蔽的布帘,只说了一个音节,然后又继续蹦出来字句,“教授,我想我们已经到了。请下车吧。”

庄园是很传统的英式风格,建筑看上去已有古旧的味道,似乎也缺乏修缮。对于战后家产萎缩的子爵府来说,拿一笔钱去维持祖上留下的光鲜外表,远不如多多购入几笼雏鸡和耕翻已经算不上多么富饶的麦田。大门正前方的喷泉不需工作,金斯解释说这同样是一笔不菲的费用,喷泉上骑马挥剑将要斩落的国王威廉二世的铜像倒还光泽依旧。

“子爵想要里尔本少爷过几年参加圣威士兰的入学测试,所以请您来。您小心台阶。”金斯引着他走过曲折的回廊,到里尔本和汉塞尔两个人的书房里去。虽然府邸外墙有些破损,但天花板的雕刻、悬挂的鲁本斯和洛兰等人的画作、隐约绕在鼻尖的淡淡熏香的味道,都表明了主人的用心。房间内挑高极高,窗子也狭长,尖尖地耸着,离黑漆的橡木地板很远。还不过正午,几缕阳光从格子玻璃里射进来,照亮了室内比较显眼的摆设。象牙白色的纱帘被束起来垂在窗边,随着偶尔吹进来的风飘着。家具群一看都是上了年头的,但都典雅庄重。

距离房门不远的矮沙发上直挺挺地躺了一个人,见有人进来几乎是同一时间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拉了拉衬衫下摆的褶皱,对来客绽出一个笑容。在金斯开口之前,他抢下了话头:“嘿管家你好,这位想必就是舅舅颇费了力气请来的教授吧。我是里尔本,下个月就要十六岁了。汉塞尔是我弟弟,但舅舅说我和他只能有一个人来上教授的课,否则谁都不准用当天的晚餐,所以今天就是我啦……”

里尔本的字节密集如雨,亚瑟有些哑然失笑,在他还没有被里尔本滔滔不绝的思绪淹没之前,亚瑟终于艰难地打断他并强行结束了他的开场白。管家和他两个人交换了礼节,在金斯退出房间前,亚瑟明明白白地看到了金斯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

“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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