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沈律言又鼓起勇气去山泉一趟。上次不知被何物惊着,这次得提防一点。沈俪不在,万一出事了,没人能把他从鬼门关前再捞一回了。
沈律言特地挑了最浅处将双脚缓缓泡进去,比起之前,水中寒意彷佛更冷上几分。他动作轻柔地擦着身子,直到一阵清风吹来,化开水上薄雾,他的眼中真切映入纯白无瑕的毛色,犹如天降白雪。
牠身形幼小,九条尾巴灵活晃动,末端染上几抹沉黑,显得特别妖异,却又带着一股仙气。
沈律言一时愣住,回过神才後知後觉想到──自己居然在千里峰中遇到一只九尾狐妖,还是只幼狐!
小狐狸一双淡银色的眼眸眨啊眨,倏然跳入水中。
沈律言急忙寻找牠的踪影,但此刻落叶片片、涟漪阵阵,实在看不清楚幼狐潜到何处。正当他心中犹豫是否该迅速离开,等沈俪回来再行禀告,某个人影迅速从水面跃出,眨眼将他压倒在地,居高睥睨地望着他。
小孩浑身一丝不挂,皮肤白皙,容貌相当俊秀雅致,微微勾起的唇角有意无意似在勾人,又充满天真活泼之色。
年纪小小就能化成人形的妖类──那该是有多麽惊人的天赋?
「原来你还活着啊,我那天把你捞上去时,以为你没救了。」沈律言神色呆滞,一时反应不过来,小孩又说:「後来有个女人把你抱走,她看来很紧张,是你娘亲吗?」
沈律言惊觉原来他看见的白影就是小狐妖,而且救了他一命的竟然是牠!或许是不想被沈俪撞见,牠才躲了起来。然後沈俪一时心急,也没特别注意,故未曾向沈律言提起,她八成以为沈律言是爬上岸後才昏厥的。
瞧见不着寸缕的身子,饶是沈律言小小年纪也无法淡定,羞愤感霎时爬上来,他朝小狐妖说:「你穿衣服……」话一出口,他又僵住了。既是从狐形幻化成人,哪会有什麽衣服?天与地就是最实在的衣物。
小狐妖笑了出来,「哈哈,瞧你耳根红的,我有的,你不也有?」边说,他顺势掀起沈律言的最後格挡,做出一番评论:「你年纪肯定比我大吧?所以才大了一点!」
沈律言一口气憋在胸中,差点吐出血来。
小狐妖将那块遮羞布盖了回去,然後偏头露出疑惑神色,「你脸怎麽这麽红啊?呛了一次水就禁不起吹风了?」
「你、你给我下去!」
难为沈律言长到这麽大,第一次如此大声说话,气血顿时上涌,果真鲜血一吐──直接晕了过去。
小狐妖瞠大眼睛,被这一生气就吐血给你看的人惊呆了。
「欸欸──你醒醒!不会又要我再救你一次吧?」但无论他怎麽喊,沈律言彻底昏死过去,没再醒来。
好半晌後,沈律言悠悠转醒,望着湛蓝天色还以为自己在作梦。直到一抹带有戏谑的声音传来,他才猛然回神。
「啊,你醒了──!」
小狐妖立刻凑到沈律言身旁,他身上不知从哪弄来一件略显宽松的素色衣服,线条有些若隐若现,不过总比强过什麽都没穿。沈律言身上也套了件外衣,穿得有些凌乱,显然是小狐妖一时手忙脚乱的杰作。
「你身子也太弱了吧,怎麽一下就吐血?还是酸果子吃太多?」
沈律言喉间乾涩,有股血腥味隐隐在口腔间漫开,应是自己呕血的後果。
「我从以前就这般。」他顿了顿,吃力撑坐起来,然後神色谨慎地盯着这奇特的小狐妖。
赤壁山结界重重,一般妖类无法轻易入山,这小狐妖能进来也不知是本领高还是太会躲藏,又正好跑到向来杳无人迹的千里峰来,才未被其他人发觉吧。
「你……为何来此?」
「我来找我爹爹啊,但我不知道他长什麽样子,只知道他可能在这里,便来了。」小狐妖笑了笑,那笑容当真是好看,「你又是从哪来的?也是来找爹?」
沈律言一时语塞。
他不是来找爹的,相反的,还是亲爹把他送来的。
「欸,你怎麽不说话?罢了,不说也没关系。」小狐妖的其中一条尾巴露了出来,其余几条接二连三从衣摆下缘钻出来,缓缓摇动。奇妙的是他依旧保持人形,并未因此改变。
沈律言虽对妖物多少有点忌惮害怕,不过这毛色特殊美丽,尤其是尾端渲上的几抹黑不显丑陋,反倒有种异类的美。一条尾巴正巧抚过沈律言的脖颈,他哆嗦一下,触感十分柔顺,使人心痒。
「你叫什麽名字?」沈律言还没回答,小狐妖就猛然摇摇头,「算了算了,反正我没名字,你也别说你的名字,我直接帮你取一个吧?」
小狐妖笑了笑,「叫你小白?」
沈律言微微偏头,「小白?」
「对啊,你长得白、穿得白、傻得白,哈哈──」见沈律言憋着一张小脸,他笑闹之中又说:「好好好,不要生气嘛,生气不好看!那你也给我取一个吧,不过得取好听一点,我想认真用的。」他刚说完,不远处传来沈俪呼喊的声音。
小狐妖倏然凑近,低声道:「名字记得替我想好,改天再来找你玩儿。」他瞬间幻化为狐形,眨眼窜入林间不见踪影。徒留一件素衣滑落地上,让沈律言看了好半晌,久久未动。
过了好几天,沈律言没再见到雪白狐妖的踪影。
这些日子,沈律言心里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压力。依照惯例,不论沈俪管不管山里潜进一只妖物,他都该告诉沈俪。可是他不愿说出口。
倘若说出来,沈俪把那只小狐妖抓起来,送到赤壁派去……
牠还能活吗?
就算侥幸活命,一旦被关进崑仑塔──那也跟死了没两样。
他并不厌恶那只小狐妖,反而觉得很稀罕。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而且对方不因为他的「特别」避之唯恐不及,还说会再来找他玩。自他有印象以来,他从没和谁玩过,整日与汤药为伍,要不就是听师叔师伯讲述艰深道理,他略能听懂几分,却不是全然理解。
这种生活枯燥无味,可是他习惯了,便觉得并无不好。
如今有了不同的滋味在心中滋长,他不想这麽快就抹去。
今日,他特别早起,这时沈俪还躺在榻上,睡得正沈。她昨夜喝了不少酒,一时半刻怕是醒不来。
沈律言默默捡起地上的空瓶,整齐有序地摆在桌上,然後抱了一盆清水放在她旁边,以便她清醒时可以梳洗。
这时候,还真不知道谁像大人、谁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