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道上,一辆牛车独自行驶,可车上载的不是车夫维生的农货,是一个男人。他一身青衫,日光洒落周身,面下竟有种隐隐发出青光之感,加之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即便相貌俊雅,也让人退避三舍。
拉车的老夫兴致不错,哼哼唱唱的,男人虽觉得吵,却也没有阻止。
「嘿,这位公子,走过了清风道,前方便是百花庄,说到这百花庄啊,一年四季,繁花盛开,只是可惜了……自从那名盛一时的回魂门没落後,这里就少有人来了……」老人拈拈长须,语气听来特别感叹。
男人拿起一旁的水壶,从面上浇淋而下,青光隐隐退去,恢复一片白皙肌肤。水气让他浑身舒坦了点,才开口向老人问道:「欸,回魂门是什麽?」
老人这才回过头,像是看见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初生小儿,啧啧两声。
青鳞差点没一掌拍爆老人的头。
从神农山来到这里的路上极少遇见水源,他的内伤也还没痊癒,前几日靠着双脚赶路还行,偏偏遇上几个打着降妖除魔名义的家伙,忍不住怒气动手,倒让自己累上了。好不容易打听到百花庄的消息,只好委屈自己搭了趟便车,省点体力。
没想到这老人特别罗嗦,整路唱个没完!但话说回来,就是云尘寰那小子害他一路奔波活受罪!等见着人,不先教训一顿,心里那口气没处发!
老人又回过头,拉了拉手中细绳,细细道来:「这多年前啊,素有圣手名誉的清风大侠任七秋创建了回魂门,收了三大弟子,个个出类拔萃,在这世间奔走──不知搭救了多少平民百姓,实为一段佳话。谁知道……这任大侠为了自己魂魄散体的女儿炼出那起死回生灵药,女儿没救着,反倒引来一堆邪门歪道觊觎,弄得是乌烟瘴气──但最让人可恨的便是任大侠收的第三名弟子!医者本该救人济世,可他却造出一种尸毒,百花庄邻近的三个村落变得有如人间炼狱,活屍横行!」老人说得越来越慷慨激昂,指尖都不住颤抖。
「最後是各大门派前来平定这场人祸,三弟子在九重君剑下伏诛,可怜这回魂门就此没落……当时死伤人数过多,怨气过重,这一带便成了死城,都没有人敢住在这附近了……」
青鳞听着这故事,心想──哼,再怎麽惨,有我看着同族一个一个死去,还被关在那暗不见天日的水底惨吗?
他念头一转,当时在云尘寰留下的血书中夹杂了一点狐毛,他才接收到了云尘寰独留给他的讯息:「半月之後,百花庄聚。」许久未入尘世,他哪里知道什麽百花庄?这个臭小子摆明在整他!
「公子,我好心提醒你,这百花庄年久失修,也有不少像公子这样的年轻才俊来此一探,可都没有什麽好下场啊!」
这老人竟然把他跟那些愚蠢的凡夫俗子混为一谈?
青鳞也不想再多与他攀谈,到了刻有百花庄大字的破裂石碑前,他果断跳下车,连声道谢都没有就往幽闇小径走了。
老车夫摇摇头,继续唱道:「百花寂寥,苍生均凋,回魂一梦,魂魄尽消……」
青鳞继续往内走,穿过极为浓荫的林道,忽见一片开阔──这片繁花似锦的秀丽之色,是水里根本无法看见的另一种美景。此地为何叫做百花庄,他霎时明了。
在这一片花林中,有一个大宅子,大门破损不堪,泥墙也斑驳脱落,一看就知许久无人居住。青鳞走进宅子,大喊一声:「小狐狸──你给本王滚出来!」
「你叫谁小狐狸呢!」
青鳞还以为是本人,结果见着一个嗓门大的男人,怒火又上来了:「你又是谁?」
蒙津也不客气,直接回嘴:「我才要问你是谁!不会敲门嘛!」
「门锁都掉了,本王还敲什麽敲!」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这阴沉沉的宅子瞬间活络了起来。他们看出彼此都来自水栖,故没有认真动手,就是嘴上停不下来。
「本王懒得跟你吵──叫那只小狐狸赶紧给我滚出来!」
他刚一骂完,一只纤细的手招了招,灿笑道:「小狐狸在这儿呢!但能不能别用滚的啊?我脚还好使!」
青鳞差点没气得吐出血来。
云尘寰从台阶走下来,一双眼睛笑得实在让人生不起气,青鳞拳头都握起来了,却迟迟没有动手。云尘寰苍白的唇角勾起,正要拍拍他的肩头,却被躲开了,「我当日也是有苦衷嘛,一脱身,我马不停蹄赶来这里,就是要帮你炼伤药!我顾着那药炉,都三天三夜没阖眼了……」
闻言,青鳞的拳头松了点。听来至少这小子有认真办事,没瞎呼拢。况且瞧着那张脸色确实略显疲倦和惨白,不似待在这休闲玩乐。
「你的伤势深重且久远,我打算帮你炼制三颗丹药,这三颗丹药药性不同,但都相当凶猛,你若是一次服食,会筋脉俱裂,非死即伤。」云尘寰从衣袖里取出丹药,递给青鳞,「这是第一颗,服下之後你要好好调息至少三日,这段时间我请蒙大哥替你护体。等三日後瑶宗主抵达,我再来炼制给瑶宗主的药。」
青鳞接下,不疑有他,一口吞入。
云尘寰笑了笑,再拿给他一个锦囊,「里头是另外两颗,半年後服用红色那颗,再半年是金色那颗,为期一年──保证你恢复如初!」
青鳞盯着那个袋子,眯起眼睛,「你直接给了我,就不怕我拿了药便离开?」
云尘寰朗声笑道:「这就看你了,我管不着。」
青鳞衣袖一挥,哼了一声,便找个清净之处,开始入定调息去了。
蒙津气得瞪眼,「小寰,你耗了这麽多精神要治他的伤,这家伙连个道谢都没有──」
云尘寰挡下他,「蒙大哥,你别气了,多准备点水吧,你们都是爱喝水的水罐子,我要进去准备炼淬魂丹的东西,这前置功夫可麻烦多了……水鳞王就麻烦蒙大哥照看啦!对了,三天之後出现的是位大美人,你可别随便骂人家。」说完,他便溜了进去,不见人影了。
蒙津瞪着入定的水鳞王,捡起地上的石块就想砸过去。但想了想,还是不该做这种缺德事,於是只好摸摸鼻子,多打点水来,以免渴死自己。
云尘寰走进药炉房,这里是百花庄少数维持相当完整的地方。回魂门重视炼药,药炉在铜墙铁壁打造的密室中,不是回魂门的人,根本无法进入。云尘寰伫立在药炉前,一语不发盯着。这沉金的药炉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奇鼎,唯有它──曾成功炼出起死回生灵药。
他伸出手贴上了炉身,余温烫人,他却没有收回手。
「师父、大师兄、二师兄……」他的目光一时变得空洞,微微歪过头,旋即露出一个苦笑,「总给你们惹麻烦的小师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