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泰勒的青春記事 — 第三十三章、趨於緩解

由於上周的冲动行事,我经历了这学期最难熬的一周。

欧罗巴斯与我的关系才缓和没几天,再度陷入前所未有的糟糕境地。如果将我们的相处状态依时间制成一张阶段性发展图表,我想这段日子大概会被粗略地圈起来,旁边注明「令人遗憾的冰河期」。再括弧「某人的自食恶果」。

实在没有比冰河期更适合形容的词汇了,欧罗巴斯这些天来完全不打算和我交谈,连一个正面眼神都不愿施舍於我。当然,我能理解他的愤怒,是我不该把找不到小东西的气撒在他身上。换作我被恶意牵扯,也肯定无法平和相待。

何况,就如同欧罗巴斯所说,我们无论种族和地位皆存在着本质的差异,是我不够谨慎,迳行僭越了。

不过,或许听上去像是辩解,时至今日我仍想不明白,那天为何我会有如此不智的作为。毕竟你们也晓得,我向来不是爱逞口舌之快的家伙,反倒时常因为想得太多,而错失了先机。

我不会说优柔寡断是好事,喜好琢磨的悲观主义确实是挺烦人的。但我的少数几次经验也证明了,我的愚钝脑袋注定无法快速作业。不假思索容易产生疏失,这次就是个鲜明的例子。我竟然因为话不经脑,伤害了欧罗巴斯......

是的,你没听错,我想我是伤了他。或许你们会说我想得多了,贵为一介魔神,他的喜怒哀乐哪能轻易地,被我这平凡不过的中学生操纵於掌心呢?我也想尝试这麽思考,自私地说,这也会让我心情更舒坦一些。只是这几天瞧着他又变成了从前那株角落植栽,我还是无法视而不见,或说服自己一切与我无关。

况且,这原先就是我不经查证惹的祸。

小东西的离去跟欧罗巴斯没关系,隔天一早我就明白了。

那个早晨,我特意佯装心情不特别低落,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替珍妮佛去屋子後方倒垃圾。当我盖上摆置房子後方的垃圾桶的铁盖时,便看见上头拓了两枚小巧的脏脚印——我直觉地抬头望上方,只见原先端正悬挂在我窗台外边的盆栽,身姿明显歪斜。而我的窗户大敞着,风将窗帘扯得喀啦作响。

这一刻,我约略心里有底了:最近天气渐热,避免睡醒时被闷出一身热汗,偶尔我会刻意开着窗户睡眠,早上出门也不见得记得关。所以我们大致可以想像小东西的出走路径——城门大敞,小东西基本上连木马肚子都没必要躲,大可直接从我的窗子,跃至不远处厨房外的遮雨板上,再落脚於垃圾桶,从而奔向牠碧草如茵的自由大道。

瞧瞧沿路这些轻快的小爪印吧!便是最好的证明。

想通的第一时间,我立即欣喜地奔跑上楼,想告知欧罗巴斯这个好消息。我必须向他致歉,真挚诚恳地致上我的最高歉意。不仅是老妈多年的铁血教育使然、促使我养成绝不嘴硬的美德。我自己也为能打破僵局感到雀跃万分。

但很显然,并非所有道歉都能被理解与接受。譬如先前的维克托之於我,又或者现在的我之於欧罗巴斯。嗯,这很公平。所以道歉之後,欧罗巴斯一如往常盘腿坐在窗台,托着下巴,翻阅珍妮佛带给我的科学杂志。听完我的分析,他头都没抬,甚至眼睛也不多眨巴一下,只专注看完当页的最後一个专栏。而後哗啦一声,又掀往下一页。

第一时间,我还天真的以为他只是没听清楚罢了,於是再用同样浮夸的语气,将故事完整重述一遍。而後,又一遍。待说到第四次,我的脸终於笑僵了,欧罗巴斯也有了新的动作——他支起了身子跃下窗台,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到书桌,将剩下一小摞的杂志一并搬回窗台。

然後坐返原位,继续他不被侵扰的深度阅读模式。

在他身旁,我约莫待了一个钟头。没做什麽,也不期待任何事,只学他手捧一本书、撑住下巴,观察不远处拥有同样动作的他。

看光影在他侧脸勾勒的细微变化,看他低眉歛目时眼下晕开的扇形浓黑,看他瘦削颊骨下方石刻般绷紧的坚毅线条,以及抿紧时依然微微上钩的唇形。

等到欧罗巴斯逐字细读完手边那摞杂志,并一语不发地穿墙离开房间的同一时刻,我才算是总结出了两个心得:

其一,现在事态严峻,欧罗巴斯摆明只把我当个透明人,如果未来不想再住在艾莎的冰宫里,我最好尽快拟定完美的行动计划。其二,从前没注意过,这会儿真是长了见识,没想到大恶魔的阅读速度不过尔尔、也不比我快多少嘛!

直到後来我才知道:对於十分钟内,能看完一本三百页读物的欧罗巴斯而言,这会儿的他,可真是分心到极点了。

............

......

即便我拥有恳求原谅的决心,无奈时间和精力上配合不上计划。很快的,时间来到六月中旬。举办於七月初的夏季赛事迫在眉睫。

就像前面所说,这是一场众所瞩目的盛大赛事。近一个月来你能看见体育场充斥各类运动员们的忙碌身影。校方甚至安排每周一个下午,让啦啦队们带领全校练习校歌及加油口号,以确保决赛二日士气能不落人後。举校上下弥漫非比寻常的激昂氛围。大夥儿皆齐心协力地,为这场盛会备妥最佳的状态。

可想知,足球队的训练强度也愈渐高压。我甚至怀疑我的肌肉酸疼从没好过。队上的气氛无时不刻像是一条绷紧的橡皮,即便站在远於百尺外的看台,你仍可以听见我们竭尽气力的嘶吼,以及教练透过手持广播器的不耐叫骂。这是真正的魔鬼训练,彷佛连喝水喘气都是白费时间。

不过频繁的模拟练习,确实带来了相应的收获。除了体能的显着成长,我们的传接默契也更加契合,几次校外友谊赛都拿下不错的成绩。并且很荣幸的,我的球技也得到教练的正面赞赏——上周四,他在所有人面前宣布球龄不足半年的我,即将被编入这次夏季球赛的正式球员!

毫无疑问,这是史无前例的莫大荣誉。在那当下我简直高兴傻了,只举着毛巾张大嘴巴,不作为的杵在原地。幸好有以利亚的高频欢呼唤回了我的意识。他拉着我的手跳了起来,其他朋友们也向我围来喝采道喜。我们顿时闹作一团,像是一群未达学龄的小屁孩。

不过一恍神的时间,我便被压在由战友躯体铸造成的积木塔底下,一面呵呵傻笑着、一面注意自己别笑岔了气。而如此混乱热闹的场面,却缺了南森的身影,我很快感受到其间的不协调,於是奋力将头挤出层层叠叠的塔外,张望一会儿,找到了仍站在教练旁边的他。

得知这好消息,南森的身姿变得无比僵硬,而一双眼眸却闪着光,像是被捆在粗糙树皮里无法挣动的躁动灵魂——没有动作,也不作声,眼底却蕴藏了千言万语。

直到察觉我的视线,南森这才突然醒了似的,用力地眨了眨眼,勉为其难地挤给了我一个不自然的大微笑,并朝我轻轻挥手。由於他的表情实在扭曲的太过逗趣了,我实在忍不住笑了出声,旋即重新将自己埋进人肉积木里。不去戳破他眼眶和鼻头微红的事。

南森真是个善良感性的家伙,这样真好。

哦,顺道一提。除了球技的进步以外,我又发现另一件好事:由於赛前必须健检,我意外得知,自己竟在移居新城市的短短数月内,足足抽高了六公分——成功攀上一七五,越过南森的肩线,不再被高挑的啦啦队的女孩们遮挡在後!

作为急速抽高的过来人,札克倒是很乐於分享他的成长日记。当天中午,他高傲的扬起下巴,捧着餐盘凑到我座旁的位置,像个看见幼崽睁眼的老母亲,表情既欣慰又骄傲的,向我例举一些抽高过快必须注意的事项。

据他的说法,刚进球队那会他才一米七,两年後已逾一米九。约二十公分的落差,让从前得罪他的人全绕道而行。所以,他大胆预测我至少能长到一米八,并附上了一些煞有其事的细节分析。短短十五分钟内,我们兴高采烈地交谈着,为我的未来画了一张色彩纷呈的梦想大饼。

直到恰好行经的杰夫,凉凉地提醒我完全不必高兴过早,因为某人的猜题正确率,终於在本次升学测验後正式跌破一成。有监於此,他良心建议我别抱持太大期待。这才坑啷一声,碎了这座玻璃造的美好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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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规律的生活将我的生理钟调整的极其灵敏,彷佛闹铃只是为了佐证它准确性的存在。从今天开始正式进入七月,期待已久的预赛就办在下星期六。而这一天,当我再次赶在五点钟响的前一秒清醒,准备一股作气的起床洗漱、完成五公里训练,并一路慢跑至学校时。

一起身,便见到有个黑影坐在我的床尾。

按理说,作为一个曾经涉足地狱的家伙,对於超自然现象理应存在一定的免疫能力。很可惜这逻辑无法运用在我身上。看见这吓人场面,我几乎是反射性地往後退,而後砰地一声撞在床栏上。这才後知後觉的发现:待在我的床尾的,只是久未交流的欧罗巴斯。

天刚蒙蒙亮,日光呈现冰冷的蓝色。欧罗巴斯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察觉我的夸张反应,他先幽幽地扔给我一双看精神病患的眼神,然後继续低头查看他手里的长条状白纸——虽然光线昏暗。但如果我没看错,那似乎是先前为我的变强计画所列举的清单。

顺道一提,用的还是从卖场偷来的条状厕纸。

「咳,早安。」刚醒时嗓子还有些哑,我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虽然我们的冰河期已进展了好些时日,叫我几乎习惯房里沁入骨髓的寒意,可我依然不放弃任何破冰的机会。而现在,明显就是一个极好的时机。要知道欧罗巴斯已有许久没正视我了,更别说主动待在我的身边......我的天,我可真是想念他望向我的不屑眼神!

此刻他的手里握有一支笔,似乎正替那些看上去差异不大的逗号文逐条作确认。瞧瞧那些可爱小勾出现的如此频繁,我想,我们的艰困计画应该有着不错的进展。

果然,欧罗巴斯一面确认条目,一面回应我道:「我正在确认我们的计画。无可否认,你确实做得很好,按这进度,我也没什麽能帮上忙了。」他说。他笔下的勾选速度分明没慢,甚至还破天荒夸奖了我。

可听完这段话,我似乎又没那麽得意了。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轻声问:「所以,你这是打算和我告别了?」我试图牵起嘴角,假装只是不经心的一问。可惜,我从来不是个合格的演员,这次的表演依然不成功。我实在无法忽视心底咆哮的失落感。

「看来你十分期待那日的到来。」欧罗巴斯道。他转向我,喀答一声收起了钢珠笔。「但遗憾的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再加把劲吧。在你还没脱离可怜的鼻涕虫、小孬孬之类的名号之前,我们是没那麽容易摆脱彼此的。」他说,话语中带着微微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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