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燕王离开，两人也缓步回府，柏聿一路上沉默，乔昀也只静静跟在他身後。
过了一会，柏聿停下脚步，正要开口却发现身边不见人影，回头一看乔昀仍走在身後，不由得疑惑道：「为何走在後头？」
「啊......」乔昀赶紧小跑步上前与柏聿并肩走着，「抱歉。」
「你和燕王关系很好啊？」
「燕王殿下虽为皇子，却生性不羁又习武成痴，早些年曾放着旌城不待从了军，有阵子与我一同戍守边关，也经历过不少......」柏聿温温的说着，「几年前才回旌城。」
「还有这般人物......」乔昀喃喃自语，看燕王儒雅的样子，怎麽也联想不到他披甲御敌的模样。
「如此才好，若不是淑妃娘娘微恙，他怕是也不会回来。」柏聿声音放低，「一旦回旌城便再无法两袖清风了......」
既为皇子，必定免不了皇位之争，过去存心要逃却没能狠下心逃到底，如今复归旌城，该如何全身而退全凭他本事了。
「那......你没有跟其他王爷交好吗？」
「我是外臣。」柏聿看着远处灯火阑珊，不着边际地说。
「你可知我为何受封将军？」
「不是因为你立军功吗？」
「因为我必定不会继承忠义侯爵位。」他语调缓慢，「因为我身旁没有人。」
他注视着乔昀，阒黑似潭的眸映出她的脸，一瞬间彷佛有个角落被凿开，正透着微弱亮光。
「陛下看出我从军的目的便顺水推舟。他要的不是沾亲带故的士族冗官，他要的是只属於他一人的，」他忽然停顿，深叹一口气後才开口：「孤臣。」
父亲自衡儿出世，便有立世子之意，他很早就知道。父亲没有不栽培他，也没有亏待他，只是有些东西总是注定的，他也没打算争什麽，只是更努力地做好每件事，他一直深信至少作为父亲的儿子，他是有所作为的，身为柏家的人，他没给家里丢脸。但随着衡儿渐长，外头的闲言碎语从没停过，镇日面对各路权贵，人人都说他年少有为，只可惜是个庶的，他过去也想不明白，嫡庶不都是父亲的儿吗？为何提到他总离不开个庶字呢？
後来他心一横，与父亲商量後便决心入行伍，父亲自然看出他的心思，却也没多说什麽，只道七尺男儿多磨练些也是好的，便让他离了家。
从军的日子让他开了眼界，从前读着兵书，他也曾想过驰骋沙场鞠躬尽瘁的模样，但真正上了战场，却是时刻经历九死一生破釜沉舟，好不容易翻滚多年拿命换军勳，才让他到了这位子。他不是不想尽孝，只是回过神来，陛下已经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陛下赏识他，却也以此牵制他。
孤臣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忠孝之间，必须忠在前头。
他只能期望，不会有抉择的那天。
面对柏聿突如其来的告白，乔昀愣了愣，只感觉他语气透着清冷孤寂。
彷佛回到那夜。
「罢了，不说这个。」柏聿眼眸复归平静，好似刚才不过只是在聊夜色幽美，「方才是我唐突，权宜之下只能将你说成表妹，你别介意。我本无意让你与皇族交涉，不过燕王既然开口，也不好拒绝。」
「会有很多人吧？」新阁落成宴请，场面光想都浩大，她虽然喜欢热闹，但对那种充斥贵族高官的场合却只感觉别扭。
「燕王既是私宴，想必不会过於大张旗鼓，邀的多是志趣相投的好友，也会有许多女眷出席，你无须太拘谨。」
乔昀笑了笑，别人女眷出席要不是有个头衔，也该是高官眷属吧......她倒不如再假扮婢女......
「我能不能再装成你的婢女啊？」
「你装婢女做什麽？敢情做婢女比做我的表妹好？」柏聿眉头轻挑，她是扮婢女扮上瘾了？
「不是不是......当表妹好、当表妹很好......」乔昀赶紧摆摆手，配合得笑着。
两人又随意闲聊几句，柏聿看向一旁，漫不经心地开口。
「你......这几天可还好？」他沉默了一下，「是不是发现什麽？」
乔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停顿几秒才想到柏聿是在关心她。
也是，就因为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饭，柏聿才难得带她出来逛逛夜市的吧。
「扶尹找你了？」
「你、你通灵啊？」他最後一句话出口，乔昀登时一愣，心想他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心思敏捷得几乎成精。
「他既然非人，要避开府里的视线找你轻而易举，你的反应如此奇怪，我猜想肯定是他跟你说什麽了。」柏聿神情冷静，脸上未见起伏，「不能说与旁人吗？」
「倒不是……总归跟你有关，你也不是旁人。」
听到这话，柏聿眼里微不可察地浮现一丝波澜，很快又消失无踪，漆黑双眸回归深渊般的平静。
乔昀回望耐心看着自己的柏聿，他永远都那麽沉得住气，一举一动都是那样有条有理，喜怒丝毫不形於色，即便猜出扶尹来找过她，猜出她知晓木簪的事，也只是静静地等她主动告诉他。若不是她真的把自己关在房里太久，也许他还会继续等下去。
她又走了几步，仔细梳理一番思绪後，才将扶尹那晚说的事又跟他说一遍，从救他的人就是她的父母，到後来父亲病逝及母亲带她回家乡的事，一字不漏地说。
「果然如此……」即时得知来龙去脉，他也不过语气较平时扬了几分，「那他们……」
「没事！他们知道有你这麽惦记着就够了。」
柏聿只点点头，良久才又开口：「原来那女孩是你……」
「嗯。」乔昀笑了笑，「很神奇吧！」
「那你为何前几天不跟我说？」
「我……」乔昀一时语塞，说出来後反倒觉得轻松许多，没什麽好别扭的，之前是她太钻牛角尖了，现在想想只觉得自己小气，「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就觉得有点不公平、有点难过……」
「你那时还小，不记得也正常。」柏聿不清楚其中更深的缘由，只道是乔昀年纪太小记不得以前的事，「或许我能告诉你一些？」
他话一出口，观察着乔昀的反应，果然看见她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真的吗？你那时候受伤，我爸……我爹我娘怎麽照顾你的啊？」乔昀一听兴致又来了，不管什麽事她都想听，「他们感情很好吧？」
「嗯，大约就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吧。」柏聿微微低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你那时也经常缠着我问天问地的。」
「是吗？我那时候怎麽样？」
「特别聒噪、特别吵，你爹娘都拿你没办法，」柏聿深深地看了乔昀一眼，「简直混世魔王。」
「怎麽没有好一点的形容啊？」乔昀皱起眉，小时候妈妈都说她最乖，怎麽到他这儿变成聒噪的混世魔王了？
「你吵是不假，」柏聿定定地望着乔昀，「但可爱也是真。」
「那我都是跟你说了什麽？你要不要举个例子？」
「都是久远的事了，确切自然记不得……」柏聿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眼底忽地闪过一丝狡黠。
他想起来了，当年那女孩跟他说自己叫昀儿……
昀儿……乔昀……
原来啊......
他怎麽就没想到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