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走了进来,替我将未束好的长发挽好:「小郡主真是大了。」那声音的主人语气中都带着亲和与年岁的韵味。
「澜月姑姑。」我笑着欠了身:「今日怎麽得空来了?」
澜月姑姑是宫里的老人,六哥的乳母,不论是谁都必须得敬重。
「老身要回了老乡,回来看看陛下罢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鬓发苍苍,一身诰命服制也掩不住数十年人生培育出的贵女风范,与温柔严厉交织。
我走在六哥後头,在宫门与皇后会面,掩去了憔悴与畏惧,收拾好了仪态依然风华万千:「臣妾见过陛下。」
六哥上了龙轿後,我便退了下来,以六哥的性子,必不会让我走了一路,澜月姑姑身旁的大女婢翠娟走了过来,我看见澜月姑姑在轿子里向我招手,我便上了轿,一路到了皇城外六里的皇陵,
「你这孩子也是苦。」她看着我,仿若透着我在看谁:「可真是像啊......」
「姑姑?」我依然疑惑,自小宫里年纪稍长的宫人,看着我的神色里都带着一点敬畏与讨好,幼时以为是身分突然转为郡主,荣宠至级,宫人们的势利罢了,如今这句话又在耳畔响起,迷样的疑惑油然而生。
她笑了一下:「没什麽,不过是旧闻罢了。」
翠娟将我扶了下来,我和姑姑行了礼便走回六哥的队伍里,皇后恪守礼节得跟在六哥後头,一句话都不敢与六哥攀谈,我跟在李公公身後步上迢迢的百阶谒龙梯,行过了谒龙梯才是陵寝。
六哥与皇后两人步上祭坛,在祭坛前与历代帝后相拜。
司天部的宫女们都洁了身烧着纸钱,过了小半天,仪式才成。
天色大好,我看着一片蔚蓝而无宫墙囚锁的自由,低头沉思。
宫人们随着轿子回了宫,唯有我一人留下,我寻了会,终於找见了先皇的刻碑。
我从怀里取出精致的糕点,仔仔细细的放好:「儿臣晚卿,拜见父皇。」
「当年儿臣进宫时不满七岁,非亲非故您便封儿臣为郡主,幼时不懂,如今晚卿十九了,总该有个答案了。」
「宫里的老人最初看着儿臣时眼中都有过惊恐,每回儿臣进娘娘宫里时,您眼中总有一丝不明。」我笑了笑,这也是娘娘爱我,却又恨我的原因,每回我到了娘娘宫里,父皇也定会来用过晚膳。
我暗暗的抓紧了衣袖:「那时,您是想封儿臣为妃,甚至是那个位置的,对吗?」皇令早已拟好,不过是被六哥给烧了。
一阵踏着落叶的脚步声有韵得靠近,我顿了顿,那人便跪在我身旁:「等了会你,果然在这。」
「父皇,儿臣小六。」他拜了拜,顺手拿了个糕点就吃:「多谢父皇赏赐。」
我哭笑不得:「也不怕父皇气你。」
「他也打不了我。」
选妃当日,六哥只到场看了看,随後便交全权给了皇后,选妃大事皇后也不敢多刁难,奉上的名单也是中规中矩。
大将军沈刚之嫡次女郭澜汀,年二十,册封妃位,封号明。
太傅叶明伦之嫡长女叶斓衿,年十七,册封嫔位,封号霄。
二品尚书陈择忠之嫡女陈昭茗,年十四,封为常在。
其余三人也不外乎是功名在身的显赫世家,选的牵制,位分也配得好。
六哥简略的扫了一眼便过了,六月初三举行封妃大典。
宫里一片喜色,又添了不少新的宫人,六哥却如与世隔绝班的清冷,仿若宫里多口人吃饭,养着便是的随意,只是每日见到我便抱了上来,索性向司天部那处告了假,整日待在他怀里,妥妥一祸国女子。
六哥与军事大臣相谈时,我走回了倚云宫,旧面孔大多都在,她们簇拥了上前,正要行礼时却愣了,和身旁的宫人们对视:「这......」
「掌事。」我笑着拍了前方小宫女的头顶,从前她是管着私灶的小厨娘,会做宫外的小食与糕点,原是打扫庭院的,见她总喊饿,我便打发了她去御膳房,最不愁吃的处所,小半年便将几位御厨多年来的经验与技巧参透了个七七八八,没多久便跪在我宫前,求着回来。
「拜见掌事姑姑。」她行了礼又再迎了上来:「小昭上回出宫采买时,看见了新的吃食,如今钻研透了,就等着您回来时用。张爷爷给起了个名,秋霄玲晶盒,瞧着可美了。小昭这就给您做。」她一说完,行了礼便一溜风的跑得没了影。
剩下的几个女婢凑了上来,笑吟吟的将我迎进殿里,乾净的没一丝尘埃。
我端坐在主位:「我走後,可有人刻意为难你们?」
殿里的ㄧ等掌事走了上前:「奴婢瑾云,见过掌事。」那时的她与晚洺同为掌事,晚洺贴身侍候,她便统领宫内大小事,大至及笄礼,小至日常糕点如何摆放,花朵如何陈设,都有过她的影子,批准了才进近我倚云宫,也是个能人,没出过什麽纰漏。
「一切安好,有李统领帮持着,也没有几个敢不长眼的撞上来。」
我沉寂的看着她低眉眼顺的神态,从前带着一丝傲骨,如今却无法从她的眼瞳中读出:「我有点话同瑾云说,你们先退下吧。」我打发了她们,看着她们极有教养的退出宫殿,细心的隔着屏风。
「楼主,赵国已派人私下运购粮草或火器,三年内,必起兵。」她恢复往常的清冷:「您初被贬为宫婢时,冬日的炭火、月银都被苛扣了,宫婢的食饷不足往日里五成,全靠小昭和御厨央求着拿来的残羹冷饭,宫里人最不乏新人,往日体面全因您,如今落魄也因您,如今这一店小姑娘的命,全攒在您手里,只有您风光了,这群下人才有活路。」
我看懂了临乐眼中的意思,摇了头。
六哥将我抱在怀中:「明日又要有新的女人进来了,你生不生气?」我感受到他抱着我的手臂有一瞬的收紧,他在不安。
我的手轻附在他的手背上,不语。
他亲吻在我右脸:「别怕,谁也不能欺辱你。」他紧紧的揽着我,在夏夜的徐风里染上躁意。
我拍了拍他的手臂,回看他时眨了眨眼,他向後依在床边,我疑惑的看了一眼:「我困了。」
「你睡吧。」他将我的脑袋靠在他胸膛,拉起了被子披在我肩头,一手揽着我。
「我困了。」我重复了一次。
他顿了一下,躺了下来,我自动的睡在他臂弯里,轻轻的蹭了蹭,呼吸渐缓,绵长。
他确定我睡了後,侧翻了身子,将我掩盖在他的身躯之下,似乎鼻间都得是我的气息他才能安睡。
夜里冷风吹了进来,我下意识抖了一下,他便惊醒了,让宫人多取了件被褥来,又将窗户封小。
见他忙呼了一阵,我抚在他发上:「睡吧。」他枕在我腿上,一下下抚在他发上,他紧凑的呼吸才停了下来,他缩在我怀里,嗅着我的气味,安心了似的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