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罗马竞技场正门口已经九点半,人满为患,排队的人流看不见尽头。
幸好是跟团的观光客居多,错开了队伍,不用十分钟便拿到热腾腾的联票,以竞技场为主,联合周边的两座巨大遗址。
俯瞰下去,面积广阔得光是看就脚软。
置身竞技场得最低一层楼,仰首远望,完美的弧形环绕四面,无处不让人惊叹,长久矗立着,壁面偶有斑驳脱落,但仍是以非常巍峨的姿态存在。
每一角都是古罗马人的智慧与辛劳。
阳光斜斜切进来,穿梭在石柱或拱门间,我们徐徐走着,脚下一片金光流泻,人影错杂。
「哎,徐尉季,你知道我现在什麽想法吗?」
「说说看。」他含笑的语调自头顶降下来。
怕我走丢,他总是跟得很近,深怕我被嘈杂的人潮冲散。
掠过双颊、过境耳边的嗓音温醇,极有磁性,我还不能习惯,还是会有一瞬的手忙脚乱。
清了嗓子,我压着声故作无事,「就是呀,有一种出现到历史课本里的感觉,特别玄幻。」
「如果到布拉格你就像是卡夫卡?」
我摇头,「要是到布拉格,我是觉得在读三城三恋。」
「我是想,现在如果有无人机就好了。」
一个文学少女,一个工科男子,聊历史是不可能的。
徐尉季老是会选好背景,指使我回头,什麽话都来不及问,喀擦按下快门,我无语,攀着他的手臂,检查他拍出来的成果。
像是,我恰好站在一面残壁前方,微风见缝穿针似的袭来,蹙了眉,我捋了凌乱的头发到耳後,他拍下。
像是,我走倦了,退出川流不息的人群,抱着双腿蹲坐在一块砖瓦上,露出偷闲得逞的笑容,他拍下。
像是,我下着崎岖不平的残破砖梯,我自然旋过半身,要确认他有没有跟上,圆滚的黑眸亮晶晶,微张着嘴的傻貌,他拍下。
「徐尉季,你拍你自己啦。」
话及此,他也不扭捏,转了自拍模式,待我无意识走进画面,弯了唇,按下快门,纪录了我的迷茫。
恍然,我立刻推了他,又气又急,「啊啊啊,删掉。」
「你让我自拍的。」
「我没说我要入镜呀。」
他认真盯着照片,摸摸我的脑门,温和道:「很真诚,这样很好。」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
鼓着脸,我一点都看不出哪里好——
「重拍,重拍,凭什麽我这麽傻,你比较好看。」
「因为是,真实。」
「徐尉季你欺负我——不准笑,这很严肃的事。」
他的音容笑颜在天朗气清的日常里分外耀眼夺目。
微笑的眼睛里带着一点促狭与腻人的包容,周遭昏暗的大地色调因为他都亮鲜活起来。
这个人让人半点的发不起脾气,太狡猾了。
他低叹一声「真像面包超人」。原本高举着不让我触碰的降下,顺势戳了我的腮帮子,力道轻柔。
正要为他褒贬不明的感叹赌气,顿时,让蜻蜓点水的轻抚震慑得失魂。
「过来。」
「……干麽?」
不自觉向前一步才找回戒备,不能跟着他的话走,怎麽听话怎麽送命。
和煦的秋阳在他的俊颜蒙上一层金光。被蛊惑似的,我抿着唇,小步小步踱到他身侧。
他极有礼貌的轻轻搭着我的单肩,亲昵但不过分轻佻,不用看萤幕便能知道我们的亲近的距离,他温热的气息都轻洒在我的颈项。
我试图镇定,「你数一二三。」
「不要,好傻。」
轻轻切一声,脑中晃过的是今天早上徐尉季窝在床里的孩子模样,我忍不住笑出声,水光潋灩的眸子盛满愉快。
不得不说,徐尉季自拍技术是称上很好的,唇微抿,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不张扬浮夸,不矫揉造作。
说帅气反而太浓艳,或许是舒服,百看不腻。
这人没什麽做不好的吗……真让人丧气。
他望过来,「这张也不满意?」
「哎?」
「整张脸都要皱成包子。」
……你才包子。这譬喻生动得我不忍直视。
徐尉季一个大男孩幼稚起来竟有一股反差萌。沿途且走且停,他会等我甘愿自画面冒出头,酷酷的数字七手势轻轻抵着下颚,将眼睛笑成一条线。
他会忽然往後退,站得远些,把我眺望的侧脸框进萤幕内。
相较而言,我倾向拍摄风景建筑,他则是什麽都拍,其实,有时候脚步落了後,盯着他诚挚捕捉的背影,我悄悄按了几次快门。
比如,他现在矮着挺拔的身子,亲切专注回答外国小男生的问题。
左手抓着单眼相机,长长的黑色背带垂下来不时触着手臂,另一只空闲的手不慌不忙,仔细给小男孩指示与讲解。
我发现他英文说得真好听,是我很喜欢的英国腔。
眨了下眼,不闪不躲,来不及调整相机,我直接摆起手机定格住这一幕。
小男孩一双明澈的大眼忽地转向我,嘴巴一张一阖,似乎岔开话题,笑得淘气聪敏,徐尉季微愣。
偷拍被抓包。还是被小可爱的男孩。
有些抹不开脸,偷偷瞄了徐尉季的反应,他低声说话,不过一分钟时间。
小男孩漾起的大大笑容窜到我眼前,丢下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什麽意思?」
「你猜。」
大手随意撩了自己额前的头发,他淡然垂下眼睑,似乎涌到眼光里的千言万语都石沉大海,只沦落为简单沉稳的两个字。「走吧。」
被这样恣意的举动晃了眼。
我眨眨眼,拽紧背带的手稍稍松了,原来他比我紧张。
「哦,好。」赶紧迈开小短腿,落後在三步之遥,急欲勾手扯住他衣袖,没抓着,有些气馁,抱怨的语气轻轻软软,不是真的厌烦。
「你等等我,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