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她坐在哪里都一样。握着笔，梁旖甄想。
对她而言，离老师近的位置，虽然能更专心，可她并不求再更好的成绩，只求多一点自由，让她可以从家里的沉重氛围中喘息，但离老师远一点的位置，她的确可能会更容易上课发呆，而成绩如果落下，她能选择的学校就会变少许多。
「旖甄，你要选哪个位置？」温热的手亲昵的勾上她的，浓烈的玫瑰香气传来，是还不懂如何擦香水的女孩，只懂得一昧往身子上抹的气味，梁旖甄稍望向对方，确认了对方跟她想像的人如出一辙。
女孩绑着马尾，穿着洗得不带一丝脏污的闪亮制服，说起话来温柔婉约，举手投足都是标准好学生的样子，女孩是她们班的班长，曹雅蓉。
「我还没想好。」梁旖甄歪着头，一枝笔在座位表上方轻晃，拿不定主意，「你先选好了？你的名次在我前面，是刚刚去帮老师办事才晚到？」
「那我就不客气罗。」曹雅蓉乾脆地把自己的号码填在讲台附近，一个能看到老师，也能被老师看到的最好位置。
搁下笔，她又挽上梁旖甄的手，这次挽得更深了，还有些撒娇的意味，「不如你坐我旁边？我可以教你数学，你教我英文？」
「上次我英文只差一分，就能考进百名榜了，你也知道我很想考上百名榜的，我们学校针对百名榜的同学，跟隔壁男校有一起办资优生辅导课？」曹雅蓉说得很热切，没有管梁旖甄是否有真正听进。
直到她看见梁旖甄的笔在一个空格旁边搁置，她才止住了声。
「欸，你不会打算选那个位置吧？」见梁旖甄的笔搁置在班上最角落的位置旁边，曹雅蓉微微拧眉，「你忘了你隔壁的那个位置，每次都是谁填在那里？」
她说，不友善的目光往教室一角看去，落在角落里一个专注着画画的身影上，「……你忘了，沈莳雨那个怪人，每次都坐在那里？」
不由得也循着曹雅蓉的目光往沈莳雨的方向看去，梁旖甄不明白，为什麽班上的人看到沈莳雨的时候，看到的似乎总与她不同。
她们看到的，是沈莳雨清丽严肃的脸庞，还有她专注画画时，总显得有些自闭，以及她开口时，因为不善表达，吞吞吐吐的样子。
可梁旖甄看到的，是沈莳雨专注在图纸上，一双黑亮的眼漾开几分光彩，认真且谨慎的样子，那会让梁旖甄想到，沈莳雨每次写给她、教她画画的字条。
梁旖甄想到她文字里的温柔仔细。
尽管面对的是梁旖甄拙劣的画技，沈莳雨却依然认真想找出能帮助她的地方，有时，沈莳雨还能比梁旖甄先看见她的进步。
看着沈莳雨，梁旖甄总像是在漆黑天幕里，看见一颗独自发光的星星，能亮起她这些年不曾真正温暖过的世界。
手埋进发，梁旖甄抿唇。
不知道为什麽，不同於班上其他同学，望着眼前专注画画的沈莳雨，梁旖甄对沈莳雨想不到一点讨厌，她想到的，只是有没有可能，她能多认识沈莳雨一点。
回神时已在沈莳雨会填的位置旁，填上自己的座号，梁旖甄搁下笔，而曹雅蓉对她的决定很不能理解。
「旖甄，怎麽，你确定你要坐那里？」抽开勾着梁旖甄的手，曹雅蓉拿起座位表上的笔，似乎还想改变些什麽，「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坐，我承认我很想进百名榜，但我也真的会好好教你数学的？」
「嗯，我想坐那里。」梁旖甄把她手里的笔抽回来，「不改了。」
她目光一沉，碎念起来，「你怎麽这样，那我的英文怎麽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喜欢隔壁男校的……」
「不坐在一起，我还是可以教你英文阿。」梁旖甄轻抚她的肩，勾起一抹甜笑，「我跟你不一样，坐在老师附近，我会觉得压力很大？我维持在前十名就已经很不错了。」
「也对。」曹雅蓉释怀，似乎也想起她跟梁旖甄靠得愈来愈近的名次，她收敛焦虑，神色又变得温柔婉约，「那你真的要帮我喔？」
「嗯，好。」梁旖甄颔首，恰好上课钟响，那让她的目光短短又投注到沈莳雨身上。
换到沈莳雨座位旁的头几节课，梁旖甄一直在想自己是否该跟沈莳雨搭话，但不知道为什麽，平常擅长跟人交谈的她，看着沈莳雨专注作画的侧脸，她总觉得自己不管多说些什麽，对沈莳雨来说都会像是个不懂礼貌的访客，突兀的闯进她的世界。
她想起今天早上沈莳雨碰到她时，目光里难掩的不自信──身为班上的一份子，梁旖甄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自然没有少听到同学们对沈莳雨的批评。
她在沈莳雨看来，跟班上的其他同学，没有半点分别吧？想想梁旖甄不知道为什麽心情有点闷，於是数学课下课的时候，眼见又一个可以跟沈莳雨搭话的时机，她这次决定再也不想，直接凭着冲动，坐到沈莳雨对面的位置上。
「你画的是学校外面的小公园吗？」压抑着紧张，看着沈莳雨素描纸上绘着的图画，梁旖甄装着镇定开口。
一直画着画的沈莳雨闻声抬眸，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因初与她视线相对有些怯懦，但梁旖甄却无由的很喜欢那双眼睛。
像是只总被人类伤害，因而怕人的小狗，在看见人类的时候，还是会露出一丝真诚，期待人类对牠露出笑容。
心头漾起不舍，梁旖甄告诉自己，她不会让沈莳雨再躲开她了，於是在那短短沉默间，她望向图纸上的精致画作，发自内心的继续赞赏，「你画的好像，而且，好像画的比它本来还要好看。」她漂亮指腹抚上画作。
「你……」沈莳雨一怔，欲言又止，在无措的神色间，似乎苦恼着要回答她些什麽。
见沈莳雨如此，梁旖甄想起沈莳雨每次写来的那些纸条，猜想她面前的人温柔地多麽笨拙。
「那我可以待在这里，看你画画吗？」
梁旖甄不记得自己後来说了些什麽，只记得自己说出这话时，声音陡然轻了些，不知道多害怕被沈时雨拒绝。
沈莳雨沉默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於是梁旖甄便待在那了。
数学课、国文课、英文课……不知道有多少节下课，梁旖甄一下课便去找沈莳雨。
後来的日子，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很多次。
多到，变成这教室里常见的光景，也惹起了一些同学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