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大雾中,菲利克斯马不停歇地往前跑着,诺大空间里回荡着脚步声与沉重喘息,他不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每次菲利克斯产生停下的念头时,就感觉身後有谁正追来,使双腿又自动迈开步伐。
他对於究竟跑了多久已经毫无概念,焦虑感麻痹了思维与感官,让一切在眼中是那麽模糊不清又如真似幻,永无止尽的迷雾回廊仍持续延展、应逐渐变化成一个熟悉场景。
地下石室中蔓延着层层迷雾,细长如爪的节肢们猛然伸出想捕获菲利克斯,却被父母用身体挡下,他们挥舞着火把与某种护身符驱赶那些节肢,回头对着孩子喊:
「菲利克斯!快逃啊!」
「跑阿儿子!别让邪灵抓到你!」
「父亲!母亲!」
看着令他永生难忘的画面,菲利克斯想要挽留他们,身体却不自主往回跑,就算他回头想再看看父母,也只看到他们被迷雾吞噬、最後彻底消失。
大雾转眼间又再次来袭,一条条钢丝缠绕住双脚,梅格浑身是血的倒在远方,她伸手貌似想要求救、鲜血不断从眼口鼻中溢出,诡异节肢群再次出现,将她卷入黑洞之中。
「不!放过她!求求你!」
不管菲利克斯如何哀求,一切都在已无法挽回,杀手紧接着从雾墙中现身,大手紧掐住他的脖子、将整个人高高提起。
吞噬希望的迷雾越发浓厚,粗哑低沉的声音也从那张裂嘴面具後对着男人发出尖锐指控:
「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什麽都做不了、无法拯救任何人。」
「咳!…不是的!我尽力了!我想办法做到我能的了!」
菲利克斯试图反驳,但这些话语在沉重压力与自我怀疑下是如此苍白无力。
也彷佛映照自己的内心,杀手发出了耻笑。
「呵!你说谎,明明双亲失踪是那麽不寻常、你却放弃找寻真相,你在公众视线下假装自己是个成功人士、始终否认自己只是个半吊子演员,当你沉浸在酒精与派对时、又谎称自己已经准备好要成为一名父亲…你,就是个懦夫!」
「不…不…!」
「没有什麽不好的…你现在只要接受自己的命运就行了…放弃挣扎吧!就像你一直以来逃避的那样!」
它话音刚落,节肢们张牙舞抓地从迷雾中冲出,刺入了菲利克斯的身体里,将他逐渐往终点拉去,在那里,渴求鲜血的黑色巨嘴正等待着新生命来缓解无尽饥渴…。
「哇啊啊啊-!」
从恶梦中惊醒的菲利克斯发出惊叫,刚想要坐起身就感觉身体传来阵阵刺痛,整个人又缩回床上,接着就注意到身边有个熟面孔。
莫莱正坐在床边,手上还拿着绷带与小剪刀,她因为菲利克斯忽然惊醒而受到惊吓後,马上就轻轻把伤患按回床上。
「没事的!里奇特先生,先别乱动。」
「莫莱…?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森林里的猎人小屋,让我先帮你更换绷带吧!」
她露出一道安抚性笑容後,便先把旧绷带全部剪掉,在看到菲利克斯身上所留的旧伤痕时,莫莱小声倒抽一口气,接着一边深呼吸把药膏抹在伤口上。
虽然菲利克斯不知道那个药膏是什麽,但治疗效果相当好,先前一直困扰他的疼痛很快就没了,莫莱也用着熟练动作迅速完成消毒与包紮,其程度堪称教科书级别,莫莱也在这时说出他们逃出工厂後的经历。
昨日他们一直试图要找寻其他出口,但结果就如之前那样毫无所获,直到今早在森林西边发现这座小屋,加上随後又在不远处找到昏倒的菲利克斯,於是才决定暂时在此停留。
在莫莱解说时,菲利克斯注意到她刻意回避提起德怀特,对於这件事情,他也心照不宣的没多问。
「谢谢你,莫莱。」
「不用客气!那个药膏虽然有止血和抗感染的效果,但我还是建议你多休息,这样体力和伤势才会好比较快。」
「知道了,医生!」
或许是受到难得的平静氛围影响,菲利克斯开了个小玩笑,换来黑人女孩腼腆一笑。
但这场面在开门声响起、德怀特走进来时被彻底打断。
「噢!你回来了。」
「外面还是一样…」
德怀特话未说完,就注意到了菲利克斯,整个人就定在原地,眼神下意识移向别的地方来掩盖心虚感。
看到他的闪躲眼神,菲利克斯脸色冷下来、握紧双拳,努力压制住怒火并走向曾经出卖自己的人。
「你有没有什麽话想对我说?」
「…我…你还活着阿…。」
「你还活着」,一听这四个字,菲利克斯就感到怒火中烧,想到自己被抓到後的那些遭遇,他就巴不得冲上去痛揍德怀特一顿。
「哼!就这样?在经历这些事情後,你连一句道歉也不说?」
「我…我…我当时是不得已的!」
或许是觉得被逼急,德怀特开始大声回应菲利克斯冰冷又带刺的口气,但那模样看起来更像是自暴自弃。
「如果那时不让你去拖住那个家伙,它搞不好会追出来杀光所有人!我只是想帮助大家!我没有做错什麽!」
「你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我因为你的缘故差点死掉!而且你看看这个!你知道那混蛋後来对我做了什麽吗?你想亲身体会一次吗?」
菲利克斯举起先前被拔去指甲的手质问,不懂为何有人能如此不负责任,德怀特不停大吼回击,视线却始终回避对方气愤的表情。
狂怒在吼叫中溢满现场,他们面对相互指责与推卸,所有压抑在男人们心底的新仇旧恨也爆发而出,丑陋事实如同被掀开的旧伤疤、化成裂痕在两人间蔓延不止。
最终是莫莱看不下去,硬是插到两人中间将他们拉开来,场面才不至於恶化下去。
「你们都别吵了!现在不是闹内哄的时候,我们应该想办法逃出去,剩下的之後再说。」
「…。」
虽然菲利克斯现在满肚子火,但莫莱的话让他稍微清醒了些.现在确实该优先思考如何逃出去,至於德怀特…暂时先不管吧!
德怀特似乎也没有继续吵下去的意思,他走到墙角蹲坐在地,菲利克斯回到床上躺着,莫莱站在中间有些不知所措,尽管冲突暂时停歇了,但信任也早已在无形中渐渐瓦解……。
菲利克斯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就算心底充满愤怒,但他现在太需要睡一觉了。
後来他隐约听见有争吵声从小屋墙外传来,菲利克斯试着去无视,耳朵却很诚实地放大去偷听。
「…你不该那样的…」
首先是莫莱的声音,就算略带怒意,语气仍还是柔软且毫无攻击力,接下来也传来德怀特的声音,菲利克斯马上就意识到他们在为什麽争吵。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莫莱你应该站我这边吧?」
「重点不是我站哪边…而是你真的不该那样对他…里奇特先生能活下来完全是运气好…」
「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
「唉-!你好好想吧…先不跟你说了…」
对话不了了之後,菲利克斯听到德怀特离开了,本来是想继续睡,但烦躁感使人难以入眠,最终他起身摇摇头,走下床到外面去。
现在已经入夜了,森林完全被黑暗与浓雾包围,远处偶尔能听见乌鸦的叫声,而莫莱正坐在小屋外墙边,神情有些无精打采,菲利克斯敲敲墙引起她的注意。
「噢!里奇特先生。」
「叫我菲利克斯就好了…能坐你旁边吗?」
「当然可以!」
菲利克斯拉了张原木坐在莫莱身旁,或许是不习惯与异性肩并肩坐,那位黑人女孩在此刻显得有些害羞腼腆。
看着她,菲利克斯心底某一角缓缓被触动,於是决定先开启话匣子。
「你包紮的手艺真好,我现在好多了。」
「还好啦…至少我还比不上真正的医生护士。」
「先前你抹在我身上的药是哪来的?看起来不像普通的药品。」
「那是我用从森林中生长的药草磨碎并混合制成…只是普通的合成药物而已…。」
「哇噢!我倒是认为你也不比其他人差呢…也许你比你想像中的更有才华。」
「我真的没那麽强的…不过谢谢你。」
或许是鲜少被这麽夸奖,莫莱难掩雀跃的搓搓手,但神情闪过一抹落寞,那个样子在菲利克斯眼中就像过去那个不善言词、渴望向世界分享一切却又恐惧他人视线的自己。
菲利克斯当下想再说些什麽,但莫莱出乎意料的先一步开口:
「其实我确实想要成为一位药学家,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的梦想,当初我只是沉浸在研究带来的新发现与快乐,等到察觉到时,我发现自己早就和其他人脱轨…大家开始取笑我老土、所有人沉浸在社交里,就只有我这个『科学怪胎』还泡在实验室,或许…我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个依靠…。」
「…。」
也许在这片生死存亡的当下,没有人愿意再隐藏自已,莫莱慢慢说出了心里话,她慢慢抚摸上手臂,像试图从自身上找到安慰。
接着话语一转,她说自己对於德怀特的想法:
「当我第一次遇到德怀特的时候,我就感觉我们有某些地方很像,经过陪伴後,我渐渐了解他其实…也受过伤害…当然这也不该成为他对你那样做的理由,只是…我能够理解他的不安,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了解。」
可以的话,菲利克斯也不想要这样去痛恨一个人,可是要就这样原谅他也没办法,除非有什麽东西填补进去、否则那些裂痕都会就此存在。
莫莱也知道这件事,之後也没再多说什麽,而是转而凝视进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