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不到三分钟，我飙进了两颗三分球。
今天的状况远比以往都要好，简直像吃了禁药，场边刺耳的人声如隔着一层汪洋，进到耳里形成缓慢而模糊的声响，每一个字我都听得相当清楚，宛若伏在耳边的梦呓。
一接过从外场传进来的球，我加速过了上前包夹的两名防守者，猛地在三分线上急停跳投，看都不看一眼便兀自回防。
场边观众的欢呼声如雷灌耳，掩盖了一切声响，连同我的心跳。
今天的对手是冠军热门队伍，尽管上半场进行到现在我已经飙了三记三分球，却迟迟无法把落後的差距缩小，始终维持在十分差，带着这样的弱势进入後半场对我们相当不利，说什麽也要把分数追到个位数的分差。
「今天瑄桦和旻妍的状况好，一有机会就做挡拆给她们制造出手空间，明白了吗？」
「是！」
「好，上场吧。还有三分钟就进入中场休息了，再撑一下！」
休息时间结束，我迈步走回场上，思绪异常清晰，却因为注意力太过集中，反而更加无法忽略那道视线。
「瑄桦，小心包夹！」
我顿了一下，随即加速突破眼前的两个高个子，此时迎面而来的是敌方队伍当中最壮的前锋，确认了篮框和那人的距离，我加速向眼前那堵高大的墙做最後冲刺，耳边传进学姊要球的声响，我缓缓呼出一口气，收球贴着防守者做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身，手轻轻一抛，擦板进篮。
又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方才转身的瞬间，我看见站在人群中的白忻羽了。
我收起心思转身回防，却还是瞥了眼她以确认位置。上半场进行到读秒阶段，敌我两方依然有着十一分的分差，学姊将球发给场内的我，见敌方已迅速回防，我加速过场，停在距离三分线外一个大步的距离，果断投出。
是颗压哨球，将差距缩到仅剩八分的分差。伴随着纷至沓来的人声，比赛终於进入中场休息时间。
我缓缓阖上眼，清楚地感受到了那道视线明显和白忻羽不是一个方向的。
……你到底，是谁？
「瑄桦，你今天简直成精了！」
一回到场边，学姊纷纷涌上来疯狂搓揉我的头，要不就是给我大大的拥抱。
「好了，别打断她难得的集中力。第三节……」
後来教练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
下半场比赛很快就开始了，教练让我在场边休息，说是第四节要我打整场。盯着不断被拉开的比分，我却异常平静，毫不焦急也没有想上场当英雄的狂妄，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第四节一开始，教练把我换上场，先前就注意到了对方的先发球员一直在场上，体力消耗极快，现下已是气喘吁吁，注意力开始下滑。看准这点的我和学姊们对上眼神，开启了偷跑战术，成功在篮下拿到六分，将比数缩至四分差。
最後一分钟，学姊在敌方禁区搧了一个紮紮实实的火锅，我抢下球权，见苏旻妍以一个跑百米的速度冲向我们篮框，将球扔向她时我才赫然想起她和小佳的谈话，登时僵在原地。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苏旻妍接下我传过的球，直接上篮得分。
教练在对方失误掉球後喊出了暂定。此时，比赛剩下最後三秒。
「剩下三秒，对方在篮下的防守会很紧，所有人带出来，在三分线上进行投射。」教练在战术版上画着战术跑位，忽地抬头看向我。「你可以吗？」
我愣了一下，这才感觉到一丝压力。「可以……」
「好，加油！不要留下遗憾，笑着回来吧！」
哨声再起，我和学姊们重新回到场上，由苏旻妍进行发球。
「跑！」
待学姊喊出口号後，其他人卯足全力替我进行挡拆，目光一凛，我跑向空着的底线，球在这时被发进手里，时隔不到一秒，我纵身跃起。
那一刻，一切成了慢镜头，朝我飞扑过来的防守者，场边观众嘶吼的嘴型，学姊喊至沙哑的我的名字，那扭曲变调的音频彷若来自漫无天日的深海，窒息、沉重、还孤寂……
过渡到我手中的篮球几乎是被用力砸过来的，掌心霎时一片火辣，投出的那一刻，我望着那道完美弧形直直坠落，看着那球击中篮框而後向上跃起，膨胀的喧嚣彷佛在那瞬间就从世界剥离，全场视线集中聚焦的并非场上任何一名球员，我明白，於是安然阖眼，任凭泪水无声落下。
脚还未碰地，我整个人被撞飞出场。
裁判的哨音未响。
比赛结束了。
*
学姊与教练和裁判抗议未果，我们学校确定无缘晋级总冠军赛了。
场边一下子散去将近四分之三的人，我走到教练身旁，问了句，「教练，我能再待一下吗？」
教练看了我好一会，还是点头答应了。
学姊拍拍我的屁股，淡淡笑着却是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我望向苏旻妍，她眼底一片腥红，显然刚哭过，我敛下眼没再窥视她的脆弱。
不论怎麽隐藏甚至欺瞒，喜欢篮球的心情，我和她是一样的。
不久後，整座篮球场终於只留下我一人。
「啊――」
我仰天嘶吼，拿起一颗球便往篮框奋力一砸，谁知那球不偏不倚打中篮球板，光速一般的反弹连被砸中前的心理准备都吝啬予我，待回过神时，我已呈大字倒在地上，鼻子和後脑勺传来的剧痛不过是一秒後的事。
造化弄人，连老天都要这般笑话我，真凄凉。
「呀啊――」
我手脚并用在地上胡乱蹬着，越闹越觉得怎麽此刻的自己像是某个广告中得不到肯德基的小孩一样，特别滑稽，还很可笑。
闭上眼，比赛的盛况还历历在目，像是做梦一般似真似假。投篮一向都是下好离手，出手的刹那便能预知未来，明明那颗球在空中旋转运行的轨道是那麽天衣无缝，我还差点为此笑出声来。
可嘴角还未扬起，眼泪便先落了下来。
球打中篮框腾空跃起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却彷佛是在告诉我，打从一开始我就走偏了路，即便曾有那麽一瞬擦过正轨，也终会落至万劫不复。
意有所指似地，脑袋蓦然闪过一团黑影，我睁开双眼，深吸一口气，凉风夹带一丝花香摄入鼻息，下意识地向旁一望，那砸得我七荤八素的始作俑者仅距离我几个跨步，刺眼阳光下，我眯起双眼。
而她就像只小猫一样，总是这般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