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双包裹在黑丝袜底下的长腿，熟悉的鞋款让我莫名鼻酸，竟还心生依赖。
我猛地坐起身，仰头就问，「你怎麽在这里？你看了比赛？」
「没有。」
我给她一个华丽白眼。「那你在这里干什麽？」
「刚好经过，就想顺便告诉你一件事。」
「啥？」我起身，与她平视。
「你哭起来很丑。」
「谁跟你哭了，我才没哭，这是汗好吗！」
说着，我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没什麽意外地被瞪一眼，我看着觉得怂，赶紧收回手往自己身上抹。
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阵子，还以为她又有什麽话要说，却不料迎上她微微扬起的嘴角，她笑了，却在下一秒潇洒转身离去，不带丝毫犹豫的决绝，一如初见时的她，总是这般漫不经心。
换作是其他人，我可能会怪罪他的无情，可当这人是她时，我讨厌不起来，甚至还为她的冷漠擅下注解――她并非想独善其身，她只是不愿讨好世界。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我出声叫住她，连自己都诧异。
「赵媛。」
或许此刻的我就是这麽脆弱吧，脆弱到就算是赵媛的毒舌，也会让现在的我好过一点。
她停下脚步，回身瞅我。
我捡起地上的球，叹了一口气，怨自己的懦弱。「帮我看一下投篮姿势……」
「不要。我不想浪费时间。」
收回！我要收回「会让我好过一点」这句话！赵媛你还是赶紧滚开吃屎去吧，我恨死你了！
「喂，不过就是安慰一下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输了比赛的朋友，这哪里是浪费时间了！」
「不然你告诉我意义在哪？」
「不管啦，你陪我！」我原地蹦跳，就差没躺在地上耍赖了。「刚才那球的轨道明明很漂亮很完美，可是却没进，一定是我的投篮姿势出了问题……不对，不管怎样最後一球都不该交给我的，如果不是由我来投的话，我们根本不会输――」
「不是都自己加练到很晚吗？」赵媛平声打断我的胡言乱语，「你在急什麽？」
短短一句话，竟道出了我一直以来的旁徨。
而当时的我仅是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因而没能察觉其中的怪异。
「朱瑄桦。」赵媛眉头微微一拧。
「呃？」
「你哭起来真的好丑。」
「就跟你说这是汗……」我气得往脸上一抹，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我胡乱抹去脸上的泪，能多委屈我就装得多委屈，可赵媛无动於衷，我朝她低吼，「你不安慰一下我吗！」
「不要。」话落，她又补一句，「太丑了。」
到底是有多丑？我给她一个白眼，方才的自责和难堪顿时一哄而散，如雨过天青。
我搓揉哭红的双眼，放下手的刹那见着了伫立在远处的白忻羽，微微一愣。而赵媛兀自转身离开，没有一声预告，静的就像她这个人，总是来得不经意，走时无声息。
说来，她究竟是为何而来的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就越来越搞不懂赵媛在想什麽了。
白忻羽朝我缓慢走来，我下意识望向赵媛离去的方向，见严恺就站在她步行的轨道上。当她自他身旁擦身而过时，严恺竟也跟着转身离开，而回过身的刹那还碰巧与我对上视线。
不，不是碰巧。
他嘴角那不可一世的笑容彷佛就是在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意外，包括未来。
当时的我没能明白，那是他最低限度的慈悲，也是最後的知会。
手心蓦地一紧，我回过神，见白忻羽垂着脑袋站在我跟前，一语不发仅是握住我的手。
我叹口气。「你心情不好吗？」
闻言，白忻羽抬起头，眉目染上一片哀色，却还是逞强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啊。」
「白忻羽，之前没说，但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如果是和我有关的，我希望你能诚实告诉我。」我尽可能地柔声哄她，「你为什麽心情不好？是因为情书的事吗？」
隔了一段沉默之後，白忻羽终於开口应了一声，而後答道，「明明我不是你的谁，可我还是希望能看见你的好的人，只有我一个。」
握紧我的手又更紧了些，她极力隐藏自己的不安却让话里充满了颤抖。「我这样……是不是太贪心了？」
「遵从自己的慾望有什麽不对吗？」我平声道。
白忻羽愣了一下，随即扯开笑容，一如以往。
「那我可以吻你吗？」
这人还能耍流氓就代表她好很多了，我还是挺会安慰人的。
「就算我说不行，你也还是会照做吧。」
白忻羽冷不防冲我摇头，「这次的决定权在你手里。」
欲擒故纵，真是高招。
「只有脸颊的话……也不是不行。」没办法，谁让我吃软不吃硬呢？
闻言，白忻羽拉过我的手让我俩视线平行，接着在我颊边落下紮紮实实的一吻。
仅仅只是如此，却让她笑得彷佛世界末日不会来临了。白忻羽是个如此容易满足的人，可我的慾望持续经营着，二十四小时，从未停歇。
看着那双黑眸，我将欲拉开距离的她扯了回来，欲言又止，而她仅是冲我灿烂一笑，随即垫脚在我唇上印下一吻――
「贪心鬼。」
*
冠亚军决赛後马上就是颁奖典礼，因此周末球队必须出席位於高雄市的小巨蛋。
我和学姊们坐在观众席上，一边欣赏比赛一边嗑爆米花，高张力的球权转换完全不输给职业级的比赛，A高中和B高中两队实力不分轩轾，就看幸运女神眷顾谁，谁就会是今晚的最大赢家。
而我们毕竟是输给A高中，理所当然会希望她们能赢的最终胜利，输给冠军队伍总是情有可原，也会让我们好过些。
「加油啊！输了我晚上会去你家找你的！」
「你那球怎麽会掉呢？不是……唉，乾脆把球给我让我来打好了！」
「禁区啊篮板啊……我说你们怎麽抢成这样呢？快用屁股把她顶开啊！」
学姊们一个比一个疯狂，光是她们几个人的声音就几乎要盖去她们学校加油团的声响，可那不知是加油还是想砸场的声援，简直像泼妇骂街，大型电视里全是她们激动的模样。
我默默坐到一旁，假装不认识她们。
「我以为你会更消沉的。」小佳坐到了我的左手边。「最後那球的抛物线是我见过最美的。」
我漠然，没有给予回应。
「瑄桦，」我望向小佳，而她并没有看我。「苏旻妍在赛後有和你说什麽吗？」
「没有。」我收回视线，诚实回答，硬生生吞下了已经到嘴边的那句话。
――有什麽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的吗？
我没出声，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尤其在听见小佳口吻里的小心翼翼，我宁可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又过了多久，比赛终於结束，A高中以一分之差险胜B高中，整个会场彷若在比赛结束的刹那就成为两个平行世界，欢声鼓舞的人与垂头丧气的人被清楚地划分开来。我坐在位子上，置身事外般冷眼旁观着这些喜怒哀乐。
小佳缓缓站起身，落下一句，「好了，去列队吧。」
会场挤满了来自不同县市的队伍，媒体区架满了无数台摄影机，全都正对着前方的大舞台，而在经历了议员市长上台致词这冗长的过程後，颁奖典礼正式揭开序幕。
「现在颁发最佳防守球员奖，」主持人站在台上翻看手上的资料，「得奖的是……」
我打了一个喷嚏，选择性失聪，想着这次的考试完蛋了，这段时间我什麽都没碰，而我完全记错了时间，忘记大赛过後马上就是期末考，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本还想燃烧小宇宙来个彻夜通霄，现在考试时间比认知的还早一个礼拜，简直悲剧。
「现在颁发得分王，得奖的是……」
看来寒假必须窝在家苦读了，否则老妈铁定会把我打入冷宫，再也不让我碰球了。说来，大赛期间的我完全沉浸在篮球的世界里，像是着了魔似地，回想跨年夜那晚一声不吭就出门，老妈气的把我锁在门外让我流落街头与狗相伴，还因此感冒了一阵。
「现在颁发的是这次大赛的MVP，得奖的是……」
唉，等典礼结束完赶紧回家读书吧。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的好……
「瑄桦！」我一个猝不及防被人用手肘顶了下。「你还站在这干什麽？快上台啊！」
我一脸懵逼。
「朱瑄桦同学在场吗？Z高中，背号三十号的朱瑄桦同学？」
当我被推上台时，还是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麽。眼前镜头一一正对着我，快门声此起彼落，我没有觉得自己像是走在红布条上的明星，此刻我更像做了坏事被逮个正着的小偷，站在台上茫然着，双腿抖个不停。
颁奖者捧着一座金闪闪的奖盃朝我走来，仅仅只是一瞬间，我的恐惧尴尬全都抛诸脑後，一点渣都不留，取而代之的是以往不曾有过的兴奋和躁动。
「恭喜你。」
颁奖者将沉甸甸的奖盃过渡到我怀里，台下上百双眼带着欣羡的目光注视着我，嘴角竟跟着不自觉失守，几乎要无法抑制体内那股冲动，浑身颤抖不已。
那一刻我清楚地明白，他颁发给我的不是奖项，而是毒。
一试成主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