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有人开门进入,一见到邯昭抱着头,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赶忙快步流星上前。
韶敬甫一脸忧心,「昭弟,是否旧疾又犯?」
邯昭点头,「老毛病而已,毋需担心。」
「你这毛病到底是怎麽造成的,我想尽办法了依旧无法治癒。」他因为担忧而有些激动着。
邯昭笑着答道,「真忘了,大概是年少时期练功伤的。」
韶敬甫先是叹气,接着又说,「我等等让人把桂花香再换新,味道会更浓郁,这桂花香是我特别帮你调配的,能帮助你稳住心神,舒缓头疼。」
「谢敬甫兄。」
「没事,来,我帮你检查伤口。」他笑的和蔼。
闻言,邯昭听话躺下不动。
昨日一战,虽然他施展幻术逃过死劫,但依旧没来得及闪过蓬之清的刀刃,受了皮肉之伤。
更让他困惑的是,似乎还有一股玄力扰乱战局,帮他顺利脱逃。
那股力量好似阎磷殿的气息。
难不成是蓬衿?
提及蓬衿他就一股脑儿的气,当他自林间步出时,便见着他搂着申墨蓝的颈子,挨在他的怀抱中。
醋桶就是这麽打翻的。
所幸申墨蓝见他带伤,赶忙放下蓬衿接过假装昏厥的他,让他能妥妥窝在他的怀里。
但不久後,他果然仍过於疲惫便睡去了。
韶敬甫细细的检查了下腹部伤口,扬起一抹笑,「太好了,伤口的血已止住,再过个几日应该就能完全癒合,这段期间好生修养即可,勿挂心。」
「谢谢。」
简单一句,就足以聊表他的真心实意。
末了,他左顾右盼着,不禁问,「宫主大人呢?」
「他从昨日就到处奔波,等等应该就来探望你,怎麽?想他了?」韶敬甫带笑调侃。
「想,哪能不想,都十年了。」邯昭不假掩饰,道的直白。
韶敬甫一愣,失笑出声,「你还真是病入膏肓,不心伤了?」
邯昭垂下眼眸,声如蚊蚋的道了声,「不了。」
韶敬甫敛下笑意,突然正经八百的喊了一句,「昭弟。」
「嗯?」邯昭抬眼。
「倘若他再惹你伤心,还有我会伴着你。」那字字句句如柔枝嫩条,是为肺腑之言。
邯昭瞧着他半晌,怔怔说了句,「敬甫兄,所幸我知你所爱为女子,否则我都要误会你对我有意了。」
他摇头笑着,「想哪儿去了?就算昭弟你貌若女郎,我依旧爱的是柔媚娇俏的女子。」
就在邯昭欲启唇回嘴时,门被用力推开。
一股强劲的风拂入,震的两人一阵鸡皮疙瘩。
双双回眸,只见申墨蓝冷着一张俊脸,踏出的步伐更如北风呼啸般,足以将大地染上薄薄寒霜。
他站至邯昭身边,垂眸覻着韶敬甫,「师弟得休憩了。」
邯昭:「⋯⋯」
他这不是刚醒吗?
韶媗跟着进房,她不满道:「宫主大人,这儿是兰山谷,非御烟宫。」
「媗儿不得无礼,怎能这麽跟宫主说话。」韶敬甫出声淡声喝斥。
她不悦的哼了声,把脸别过去。
邯昭失笑,「无事,别责备她了,她还小。」
「都过了豆蔻年华了,还这麽骄纵。」韶敬甫摇首。
「师妹平时不是这样的,她就是急了。」司离在旁劝和。
「行了行了,咱们都出去,他们有要事欲议。」韶敬甫推着两人的後背离开,并体贴的阖上门。
顿时一片尴尬无声。
邯昭挪动了下身子,嗫嗫问道:「师兄要不要坐下?」
申墨蓝望了一眼,依言坐至他身侧。
又是静谧无声。
邯昭受不住这种气氛,他直言,「师兄这是打翻醋了?」
申墨蓝没瞧他,自喉间硬是挤出一声,「嗯。」
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坦荡,换邯昭顿时不知所措。
吃错药了吧?他不禁腹诽。
没得到邯昭再回话,他倒是侧过身子正视他,却只问,「伤口还疼吗?」
邯昭又是一怔,这风向未免转的太快。
灵机一动,他双手捧着腹部,蹙眉哀嚎,「疼、好疼,怎麽办才好?」
申墨蓝:「⋯⋯」
邯昭闭起的眼眸,悄悄打开一边探看申墨蓝的反应,见他依旧无动於衷,他再接再厉,「我孤军奋战差点葬於幽篁城,师兄却是搂着小鬼头,护他顾他,我到底不如一个初识少年,叫我情何以堪?」
申墨蓝着实佩服他这胡诌乱道的能耐,怪不得会将话本主意动到他们两人身上。
「都几岁人了?」他淡声启唇。
「三岁。」他抬首灿笑。
申墨蓝挑眉,「看来师弟也没真的这麽疼。」
邯昭郁结道:「哪能不疼,我也是血肉之躯。」
见申墨蓝依旧不为所动,他识趣的不再捉弄他,却有些闹着别扭。
就在他欲起身之时,腰间一紧,直直落入申墨蓝的身上,禁锢在他的双臂中。
这猝不及防的拥抱,邯昭倏然无所适从。
他轻抚着他的伤处,谨慎小心的彷若对待珍宝,就怕弄疼了他。
「这样还疼吗?」他沉声问。
分明是深秋,顿感山桃红花满上头,一室春意桃欲开,两两相望尽无语。
他的指腹透过单衫轻揉他的伤处,惹得他不知是躁的,抑或是被他的掌心给捂热的,身子感到些许炙热。
十年再逢,他们小心翼翼着,他们悉心琢磨着,就怕再伤着彼此一分一毫。
邯昭舒服的闭上眼,慵懒的赖在他怀中,蓦然忆及当年,他们曾经亦如此过。
那年他们十三岁,便被申邑派去某个村落诛杀专门抓孩童食之的妖怪。
那只妖怪狡诈聪敏,又是百年成妖。
这一战他们杀得有些狼狈,他一不小心还被划伤手臂,最後他们两人合力击杀此妖,顺利完成师傅交待任务。
村民感谢他们的相助,替他们包紮伤处,并领着他们至林中一座温泉池,据说此泉含有百草疗效,还能畅通全身经络。
此泉四周的岩石不知是不是被氤氢热气磨的光亮,月光洒下之时散发出淡光,衬着波光粼粼,宛如置身仙境。
邯昭趴在岩石上,手臂伤口不敢碰水。
「师兄,我伤口疼。」他哀嚎着。
「谁让你逞英雄。」申墨蓝悠悠道。
他愤然转身,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我这还不是见他快伤着你,这才奋勇挺身,不感激就罢了,连个安慰也不给,师兄,咱们的情谊仅如薄纸吗?」
申墨蓝愣了,他被他的无耻无赖给堵个哑口无言。
根本没有这回事儿。
侧眼瞥了一眼他臂上缠着的白布,还渗出淡淡血渍,於心不忍下便抬手覆上,用指腹轻抚着,敛下眼帘将语气放柔,「这样还疼吗?」
在那一瞬间,他被这一句话震响了心里大鼓,轰轰隆隆作响,他抬起瞪大的双眸,怔怔凝视他。
接着漾起傻笑,大胆的把涨红的脸埋在他的肩头蹭了蹭,软声道了句,「师兄真好。」
兴许是这一刻,或是更早之前,情愫如嫩芽初长,逐渐在他的春风煦阳下茁壮,日夜念着的,皆是他的眉目间,偶尔的似水柔情,偶尔的志满气骄。
少年清浅年华,他是他那一蕊不灭的烟花,照着潇洒英雄路,意气昂扬。
那一夜,他假借受伤名义,而行无赖之举。
哼哼唧唧的喊着疼,要他抱、要他安抚,最後直接蹭在他怀里睡去。
他一夜好眠,但申墨蓝似乎被他扰的一夜无眠。
白日他睁眼时,还无良取笑了他眼下的那团黑。
现在回忆起当时,似乎只要过於贴近他,申墨蓝的神色就会变得有些古怪,身子僵直,莫非这是对他有意的表现?
少年无耻,现在可就行不通了,这事儿他不敢问。
但现下可不是谈论风花雪月的时刻,还有要事得处理,一日未除邪祟,他终日不安。
邯昭将梦中之事告知申墨蓝,他语气凝重神色肃然,「阎磷王没死。」
申墨蓝颔首,「我想也是。」
邯昭困惑望他。
「当时他的屍身化为黑雾再也不见踪影,还有一股诡秘玄力似乎将他的神识带走,我怀疑有人暗中助他。」申墨蓝如实道。
邯昭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接着又问,「究竟赦心醉墨是什麽?」
申墨蓝摇头,微蹙眉,「没听过。」
「阎磷王说是为上古白狐妖所创⋯⋯难不成和我母亲之死有关?」
「此人的话语不可尽信。」
邯昭闷声说,「这几年我亦在查母亲当年之事,但线索微乎其微,一点头绪也无。」
申墨蓝拍了拍他的肩头,「待这事毕,我陪你查。」
邯昭漾起笑,「甚好。」
蓦然想起了一事,他接着又问道:「师兄,问你个事儿。」
似乎明了邯昭欲问何事,申墨蓝坦白直说,「已不在我这。」
邯昭身子一僵,坐直身子望他,「你说什麽?」
「我和他交换一物。」他神色自若淡声回答。
邯昭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他按住他的肩,「你和他换了什麽?」
申墨蓝轻吐了个字,「你。」
邯昭怔了,这是何意?
他双眸覆上淡然哀伤,沉声道:「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邯昭没接话,直觉这应该不会是他想回答的问题。
申墨蓝没给予他逃避的机会,「你这犯头疼,已经多久了?」
邯昭愣了下,如实回答,「十年。」
他轻叹了口气,「知道为何吗?」
闻言,邯昭脑中倏然浮现梦境中的对话,莫非是⋯⋯
「阎磷殿的冥火?」
申墨蓝颔首,「然也。」
「蓬衿告知你的?」
「是。」
这个答案他不意外,毕竟他都把殛心符交出去了,想着就来气。
「何时知悉的?」
「幽篁城。」
邯昭瞪他,「你竟然瞒我至此?」
「我本就打算拿到心尖血後再告知你。」
邯昭郁闷的叹了口气,他些许能明白申墨蓝的用意,他怕他冲动行事。
「下不为例。」
申墨蓝点头答应。
「为何你会知晓我长年头疼?」他眯起狐狸眼,纳闷又问。
当时他早已离开,申墨蓝压根儿不知此事,除非他一直派人跟踪他,或是追探他的消息。
「自从你离开後,我亦闭关修炼四年,当我再出关之时,便开始打听你的消息。」他徐徐解释着。
「但我藏的很隐密,你应是打听不来。」
「确实,但就算如此,连舟还是查到了。」
「连舟?」
申墨蓝颔首,「话本便是他找来的,包括你的脑疾皆是他查到。」
邯昭惊愕不已,他这是收编了一个包打听。
但他不解,申墨蓝何必如此费尽心思找寻他,「师兄找我是为了何事?」
申墨蓝凝视着他,语调添上一股淡然惆怅,「因为我欠你一声⋯⋯」
话语未落,便被门外周武的声音给打断,他着急喊道:「宫主,不好了。」
两人皆是一愣,邯昭欲要起身时,申墨蓝按住他,「你还有伤在身,别乱动。」
「但我想知道发生何事。」邯昭亦态度坚决。
申墨蓝颔首,「我抱你去。」
邯昭无语望他,这成何体统?
「⋯⋯让他进来不就成了?」
闻言,申墨蓝便朝着门口处喊了声,「待在原地直说无妨。」
邯昭:「⋯⋯」
周武一时之间没法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连舟机灵接话,「属下方才自密探那里得知,幽篁城城主正准备带领百妖侵占中原,部分妖已开始大幅动作。」
他们两人并没太大的诧异,这是预料中的事。
「按照方才所议,嘱咐下去分头行事,等等你们几个至大厅再集合。」
「遵命。」
听着跫音渐远,邯昭再次启唇,「师兄,得快拿回殛心符。」
「不拿。」
邯昭气结,欲要再说话时,却被申墨蓝截断。
「阎磷殿的冥火,将使你失忆和抑制你的功体,厄刹可以再杀,但连我都得忘个一乾二净,如此你甘愿吗?」他肃然道着,双眸中难得出现愠色。
邯昭收回梗在喉间的话语,目眦转红。
「先告诉我,究竟当时发生了何事?」他颤声说。
申墨蓝轻叹一声,「当年,你太过大意阎磷王的力量结果被他重伤,他抓着你的头将冥火自顶上灌入,欲废你的功体後再折磨至死,我当时为了救你也挨了不少刀伤。」
邯昭怔怔地道了句,「⋯⋯对不住。」
申墨蓝忽地把他拉入怀中,继续轻声道:「所幸父亲和武神及时赶到杀了阎磷王,但你已命在旦夕,父亲为你疗伤时耗损了近三成的功体,见你脱险後让我护着你,他便风风火火赶去协助武神和智者战厄刹,故才会重伤致命。」
邯昭抬首诧异望他,他颤着声音道:「我、我以为师傅为我挡下的是刀。」
「所以我才说,冥火已开始使你记忆混乱了。」他轻抚着他的银白发丝,尽管道的云淡风轻,却是藏着焦急堪虑。
这段被遗忘的过往,终於由申墨蓝亲口道出。
邯昭瞬即明了,为何他当时会毅然离开御烟宫。
因为,他是害死申邑的真凶。
紧抓住申墨蓝的衣襟,但这一次他不想再松手。
约莫一柱香过後,邯昭暗自下了个决定,「⋯⋯有何办法将冥火驱逐我体内?」
「有。」
「是什麽?」
「阎磷殿王族的心尖血。」
邯昭瞪大双眸,脑袋飞快的转了下,「莫非是蓬衿?」
「然也。」
邯昭心中思忖,不可能吧?
申墨蓝自怀中摸出一个瓶子,里头装了艳红血液,他道:「这是我亲自取出的。」
邯昭愕然,「那他无恙吗?」
「只是一滴心尖血,还要不了他的命。」
「那便好。」邯昭松了口气,「但,究竟为何会知晓此法?」
申墨蓝蹙眉,「此事不重要。」
邯昭亦皱眉,「重要。」
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改道:「治疗这事儿得在一个极为清幽之地,现下恐怕无法,还能撑得住吗?」
「别担心,还不算太过严重。」
申墨蓝点头,「我过去连舟那儿一趟,你先做休憩。」
邯昭爬起身子拉住他的手腕,「带上我。」
他望着他坚决的眼眸,犹豫了会儿才说了声,「好。」
申墨蓝欲要蹲下身子背他时,却被邯昭嫌弃拒绝,「一点皮肉伤罢了,我没这麽柔弱。」
他覻了他一眼,蓦然伸出手。
邯昭垂眸望着,心头感到些许酸涩。
他这是,已不怪罪他了吗?
「⋯⋯师兄,对不住。」他细声道。
申墨蓝将眉蹙得更紧,「过往之事毋需再道歉。」
邯昭颔首,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抬手覆上他的掌心。
ーーーーーー
糖(?发完了,接下来就是打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