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衫上的学号多次过漂白水浸洗,数字绣线早褪色不少,池明瑜穿得越发白,和他同桌的新校服一样可白了,反观章谋的衣服泥潭里打滚过似的,进校时在椰林小道边摔了一跤,皮肉没事,外套和长裤落了泥沙加石砾,两字,狼狈。
章谋苦中作乐,说一片白净的人里,他黑得万众瞩目。池明瑜微笑,拎住章谋命运的後颈皮,让他转过去。
凄凄惨惨的章谋寻思了两三天,在一周後得出一个惊讶的结论,那就是池哥与方川的关系肉眼可见地迅速成长,超赶着他们多年竹马之谊,他假装吃了一波醋,於是又发现池哥会好脾气地来安抚他,试图缓解他的不喜,章谋恍惚两天没吃好饭。
池明瑜家里头的情况依旧,不过自她碰见方川那一次後,也暂不再带男人回去,居室的空气不若当初烟硝弥漫,她这阵子早出晚归的,难得早回家亦在房间闭门不出,特意从皮夹内拿了一沓钱押在客厅桌上,旁侧留着纸条写:生活用。
她在想什麽池明瑜不知,仅是收好那笔钱,做了日後衣食住行支出的规划,然後安静地来去,上放学和家中杂务尽量无声快速完成,至此,不起冲突,相安无事。
本非会时刻回想那些扰人的烦心事,池明瑜只要不回到家庭施压的环境,一般不会陷进低潮情绪。
他给自己建立几个习惯,一是三餐正常,二为不和人断联系,第三个兼最後一个,要练习笑。哪怕是最不受宠的章谋,每几天也能被池明瑜翻一次牌,聊天内容是一只猫,他会传旅蛙手游的截图回去,并换来池明瑜的已读;方川就聪明很多,刷了好些毛绒绒的动物图,池明瑜虽不会每个都回,总归比章谋的待遇好。
他去了章谋家做客,叔叔阿姨喊他「小瑜」这样亲切,他也学会了笑一笑,言词由衷恳切地说谢谢。
池明瑜起初觉得所有的练习都是浮梦泡影,但是方川告诉他,有个方式可以让这些不只是虚无飘渺。
泡影一戳即破,可现实不会太容易碎裂。
在此之前,他会尽他所能地维护他的梦,要是家里有什麽事,请务必与他说,他想分担一半的苦。
即使大雨滂沱,你已淋得一身湿,他仍会到你身边来,为你撑把伞。
池明瑜当时瞥方川一眼,拒不接受:「不要。」
方川锲而不舍地说服:「不用管什麽撑伞理论,池哥,你要想你现在变好了,你还想回去吗?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明明知道我就在旁边,我去抱你你没推开,之後如果再有同样的事,你却还用过去的方法应对。」
「我不会放弃你」、「你很值得」这些话方川经常挂在嘴上说,章谋可能不明白,还怕池明瑜发飙揍人,但池明瑜是知道的,他觉得他大概了解方川在做什麽——无非是忧心他记不得,所以日日讲,月月讲,要他真切地肯定,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无关其他附加的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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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文乐胸前绣字的颜色和二年级有别,光是他在教室後门探头探脑的劲,就够令人觉着这学弟相当居心不良。
章谋一下忘记後颈皮的疼,回身同池明瑜说话,见门外有人左右顾盼有三分钟,张口喊他:「你找谁?」
文乐呃了一声,「林绾,学姐她在吗?」在的话他不可能找不着。
章谋回头找了下,确实没找到,他想了想,问池明瑜:「哎她去哪啊?」在看到池哥平静的死亡凝视後果断转移问话对象,方川不负他望,表示:「办公室吧。」他一拍掌,目光投向文乐:「她应该在办公室,你要不等下?」
「谢谢。」话是这麽说,他一个高一的挡在高二的门前,文乐有些尴尬。索性他退到走廊上,这样她一走过来他就能注意到,和她拿她坚持要还回来的项链。
其实还是想看那条项链戴在林绾颈上的,文乐暗自叹息。
林绾来时,远远地便看见垂头丧气的文乐,她靠过去,停在栏杆旁。「学弟。」
她未改口唤名字,文乐就瞧着她,瞧半晌她都没想起来要改,他也着实拿她没办法。文乐说了声学姐好,表明来意。
他是守信的人,几番相处下林绾对他有所改观,他从不会信口开河,待事待物都坦诚,当初送的信她因为害怕没有好好看过,他说里头的相片背後写了行字,旨在那张相片是他发现她的契机,他很想结识她,最开始踌躇行动,後来从了损友的建议,把想放进去的东西带给她,殊不知行为本身就会造成素不相熟的人困扰,往更深的层面想,会导向骚扰的标签。
他绝不愿意形象如此败坏,况且本意不是为让她感到麻烦和恐惧,文乐再三反省过,而後慎重地给林绾道了个歉,他没多想的一次举动竟会使人有不好的感受,林绾笑道没事,「但以後还是别一下子给女生送东西,特别是像项链这种的,玩强势的告白吗?」文乐闻之沉默,据说他知道这事的翌日揪着损友一顿打,把一群损友打得幸灾乐祸猖狂地笑,没想到他真信他们说的鬼话,文乐绷着脸,下手更用力了。
「靠,你想把我头发薅光是吗?」损友嗷嗷叫,他的手也没落下,冷笑:「秃了算了。」
教训一票一个赛一个心黑的友人,文乐以为解了气,联络上林绾讲他来高二班级时暗戳戳地希望她就收下不还了,可是林绾很明确地同他讨论好时间,一口气又咽不下,噎着他喉咙。
「学姐。」他望着林绾,仍怀揣一丝希冀。
然而她在这种事情上说一不二,她双手呈递信封:「哪有朋友刚相处就送贵重礼物。」
文乐讪讪地接过,兴致不高:「我知道了……」
再多想力争和驳回的话,都不能当着学姐的面说,他强行打起精神:「快打钟了,学姐赶快进教室吧,我也要下楼了。」
林绾挥挥手,文乐朝她笑了下,小跑着离开。
他两阶两阶地跨,在三楼半的楼梯间,文乐撞上一个人。
他有些诧异,便也将心声问了出来:「……傅如雪,你在这里干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