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仲瑞把打样的成品推到他面前,他翻了两页就推回去。「你决定就好。」
「这样好吗?要是我随便乱搞了怎麽办?这好歹也是你的心血吧。」
「出版社要赚钱的东西,能让你乱搞吗?」
「哎呀,都被你看破了我还能说什麽。」何仲瑞撇撇嘴,收回了被推回来的东西。「不过还真是稀客,你有多久没来这里了?一年?两年?」
「〈寂寞的猫〉是在两年前刊登的。」
「那就差不多两年啊。」何仲瑞感叹道。
事实上,那次他只把稿子用电子邮件丢给何仲瑞,之後就完全不管出版社要怎麽处理了。是到何仲瑞拿了季刊过来,他才知道被刊登了,所以若要论他有多久没亲自到出版社走一趟,那可比两年还更久。
那篇最後的作品,听说评价很两极。一些以前的死忠粉丝对突如其来的黑暗风格接受不来,以为最後会获得救赎,却陷入悲伤的死胡同,纷纷表示这不是真正的六趾猫;也有人表示支持,认为六趾猫呈现了和以往作品完全不同的风格,是种进化,也很期待之後的新故事。
不管是哪种评价他都无所谓,反正他已经写不了了,这些事都和他无关了。
他把季刊丢到书房,和其他六趾猫的书一起放在最角落生灰,可是明明已经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了,每回进书房,他却还是会第一眼注意到那里,惹得他连进书房的次数也少了,几乎只去掸灰尘而已。
这两年间,何仲瑞不是没有请他来出版社一趟过,像是有些合作的合约要请他签名,或是一些书籍改版作业的讨论,但魏大作家从不现身,他只好亲自去他家登门叨扰。
「你家离出版社也不是多远,还要编辑这样三催四请地上门讨债,要知道,可不是每个作家都有这样的福利。」何仲瑞叨念。「总编也一直催我,问我你什麽时候能出新书,你知道我有多难挡吗?」
「你的工作我怎麽会知道。」魏承勳边说还边翘起二郎腿。
「好,那你等一下出去遇到总编找你『聊聊』,就别怪我为什麽不帮你挡。」
何仲瑞气得想立即开门去把总编唤过来,让大魔王面对大魔王,他自己一个去旁边凉快,但手还没碰到门把,他便折了回来,再度在魏承勳面前坐定。
「所以,魏大作家今天怎麽愿意移动您的尊臀来光临我们出版社?」
魏承勳彷佛没注意到他的挖苦似的,用着和平常一样的语气说:「我最近或许能写了。」
「真的?」何仲瑞一听到这振奋的消息,马上直起腰来向前倾,幸好他刚才没走。「是什麽样的故事?说来听听。」
「我只是说『或许』,我也不知道。」魏承勳盯着自己的手,语气中带着点不确定。
何仲瑞退了回去,靠着椅背。「没关系啦,这种事也急不来,你的书迷很死忠,就算这两年都没新作品,在论坛上还是时不时有讨论。这次又要出版你出道作的改版书,应该能再掀起一波热度。当然,能趁机推出新作也是最好的。」
言下之意,不用说出来,他俩都清楚。
魏承勳的双手在大腿上交叠,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
这双手还能写出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最近没再梦见那些景象了,感觉长期以来锁着自己脖子的链条,似乎放松了些。
何仲瑞看着朋友这样,心情也很复杂。身为编辑,他理应催促他快点交出新作,但身为朋友,他也舍不得看他折磨自己。所以每回,当总编问起六趾猫什麽时候交稿时,他总是笑着蒙混过去,虽然时不时会像开玩笑一样提醒魏承勳得再动笔了,却也不曾真的强迫他写什麽。
以往魏承勳说他好了,他总是不相信──事实也证明他没错──不过最近,他感觉到他的情况是真的好得多。
「是因为妤璟吗?」他问。
「嗯。」魏承勳没有遮掩,爽快地答。
「真难得啊,你已经很久没让谁走进你的地盘了吧!」
「还不是因为她很难缠,跟你一样。」
「你这麽说就不对了,要没有我们,你大概还活不到现在吧。」何仲瑞回击,但并没打算把话题带歪,下一句话又拉了回来:「虽然我也挺喜欢妤璟的,但为什麽是她?」
魏承勳乔了一下坐姿,半晌後开口。「她看了六趾猫的书。」
「咦?是你告诉她的吗?」何仲瑞吃惊地说:「可是你之前碰到她问你笔名的时候不是还很排斥?还是她不知道那是你?」
「大概是知道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麽知道。」
「那她怎麽说?」
「……她说她很喜欢。」
何仲瑞都要鼓掌了。「那不是很好吗?能够忍受你本人,还喜欢你的作品,要遇到这种人可是比遇到外星人还难。」
魏承勳直接无视了话里的挖苦。「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有什麽不好?最近的你看起来终於像个人了,还有哪里不好?」
魏承勳没说话,眼神向下盯着自己在大腿上交叉的手。
何仲瑞瞧出了端倪。「你该不会是还在介意──」
话还没说完,魏承勳便抬头了,他的眼神凌厉,却带着哀伤,还有警告。那是禁区,不是可以随意提起的话题,纵使是眼前的好友也一样。
何仲瑞接到了警告,但他也不是没在那边界试探过,并没有被威吓住。他直视魏承勳,对方也盯着他,两人的眼神都带着肃穆,谁也不让。
「听着,那不是你的错,就算有,那也是你们双方的问题,不只是你。你不用再为了她这样失魂落魄。」
魏承勳没说话,眼神却充分地表达了他的倔强。这双像猫一样不甩人的眼睛,何仲瑞有时候很讨厌。
「承勳,我接下来和你说的,是身为一个朋友的话,不是编辑,你好好听着。」他加重了语气。「你不写作的时候,整个人都像个空壳,简直没有灵魂了。放过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