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您这会儿到贤贵妃……喔不,是罪人齐氏那儿,可不是触霉头了麽?」
屋外风雨声渐大,豆大的雨珠拍打窗棂,点点蓄成接连不断的杂音,宫女不用到门边观望,便已能料想的着,怕是外头早蓄起了一洼一洼的小水坑。
许是连屋檐边,都给淌下瀑布似的小水流,这一外出定是会被淋的狼狈。
宫女小声小声地劝,窦皇后却是一点都没歇了心思,依旧搭起随身宫女的手,便往贤贵妃的宫邸而去。
「倒底姊妹几年,这最後一程,本宫如何也得送送不是?」窦皇后说着念旧般的遗憾话语,可眼底的凉薄犹是透露了一切。
虽齐国之祸终是得以在齐家家主,骠骑将军齐长心死守锦城前最後关卡,并送出皇帝嫡子後画下句点,不致灭国。
可祸後回头一瞧,若非是魏国有内奸,如何能战的如此惨烈?
一番血洗朝堂、清算世家,血污沁了大半锦城後,竟是查出那引得魏国如此惨烈的凶手,却是饱受皇帝喜爱的贤贵妃。
圣宠一世兼之其兄长毕竟是这次齐国之祸下,唯一能守下锦城的将军,让所有人都没想着,凶手竟会是齐氏。
恁是皇帝如何万般爱宠,这样滔天之罪下,齐氏仍旧脱不去一个死字。
身为叛国之人的家族族长,即便是大胜归来,本该是大功一件的齐长心,在发现迎接他的是满满噩耗後,也是不敢多说什麽。
皇帝瞧在这次他的战功赫赫,留下了他一支齐家血脉已是皇恩浩荡,故而即便是听着家族旁支皆给判了午後问斩,屍体悬於城墙三天三夜,而齐长心自个更是发配边疆,无旨永不得再返回锦城,抑是没有资格再讨价还价。
甚至还得在流放之时,遥对皇宫重重磕头,感谢陛下的宽大胸怀。
如此自身难保的落魄境界,齐长心虽是听闻妹妹让皇帝赐下毒酒,死後只得拖入乱葬坑,不得好生安置,也只能淌下两行泪,携着仅剩的齐家人踏往荒凉黄沙的边疆之处。
齐长心起行之期,恰恰正是贤贵妃命丧之日。
这天苍穹悉数给乌云拢了去,分明是白昼却难见光明,雷声轰隆後落下的雨水,似是将最後一丝暖意也带走,指残下无尽的幽寒沁冷。
一点豆大烛火忽明忽暗,窦皇后踏入贤贵妃寝宫时,偌大宫殿在不见从前熙攘,垂落的纱帘顺着从没阖实的窗棂吹入的风翻起,那起起伏伏的阴影半打在贤贵妃侧脸,让她绝艳的容颜此刻看来是莫名的模糊。
「……你来了。」没有听见预期中的沮丧,贤贵妃一脸平静,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彷若正要赴死的人并不是她。
挑起眉望向贤贵妃,窦皇后红艳的唇勾起弧度,带着明显的轻嘲,「死到临头还等着本宫……本宫怎麽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与妹妹这样姊妹情深呀。」
没有理会窦皇后的嘲讽,贤贵妃只是兀自说着:「皇后娘娘应该明白我等你是为了什麽……齐国之所以能这样快打入魏国,你窦家也有一份,若不是我一力承担下来,你窦家如何能这样安然无恙?」
当年为了让神宗视线彻底从仁帝余党转移,贤贵妃不得已只好泄了片段魏国机密出去,好引起些骚动让神宗无暇理会过去之事。
又怎会想的着,那信息竟是被窦家拦截下来。
为了彻底除去贤贵妃,窦皇后将顶多惹出小打小闹的机密添油加醋,意图把这事闹成让神宗压不下来,非得杀去贤贵妃不可的大事。
几番辗转的小动作,阴差阳错的让那意欲打探魏国机密的齐国探子逮着机会,拿走了魏国的军事布阵图,这才引得差点灭国的齐国祸乱。
眼神蓦然一沉,窦皇后摆手让她的心腹也退下,仅留下她与贤贵妃对视着,谁也不让谁,「这不是为了感谢你,我答应了你一个请求麽?」
像是想到什麽,窦皇后眯起眼,轻踩脚步走向贤贵妃,俯身贴在她的耳畔气音说到:「即便是那样大逆不道的请求,本宫也予了你不是?况且……」
语罢,也不管贤贵妃瞬间扭曲的表情,窦皇后旋过身子,一步步远离阴暗的宫殿──转而踏入更加昏暗不明的暴雨之中。
贤贵妃瘫坐在地,身上华丽精巧的贵妃服饰,与自定罪後散去所有宫人,无人打理而显得破败的宫房格格不入。
恁是过往的荣华富贵如何泼天,再搁到眼前看,都不过镜花水月般脆弱易逝,再不可留。
贤贵妃垂下眼帘,蝶翼似颤抖的眼睫毛昭示着她不平静的心波,空寂的寝宫即便窦皇后不过气音低喃,话音仍旧清晰的可怖。
──「况且……陛下登基後不久,便想尽法子要杀掉你的孩子,你千防外防不也在那孩子出生三个月时给找着机会,让他就那样『意外过世』麽?这样心狠之人妹妹还以为他有点真心,会来保下你的命麽?」
苍白破裂的唇瓣揉出轻笑,贤贵妃细细碎碎的笑声有着绝决……甚至是莫名的喜悦。
耳畔边窦皇后的低语似乎犹在回响,贤贵妃昂起头笑的不可自抑。
窦皇后那样精明聪慧,可千算万算都只算得着利益,却不想她入宫从来不是为了争宠。
她不过就是个寻常女人,如普通相夫教子的女人一般,心头挂着孩子、念着丈夫。
她只所以入宫,都不过是为了那两个对她最重要的人的一线生机罢了。
即便如此将要赔上自己,犹然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