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智者不坠爱河 — Chapter 3

开学那天下了一场大雨,把谢家致浇了个透心凉。

她明明是看了天气预报,才果断把雨伞塞到了行李箱最难伸手够到的角落,但或许上帝只在乎自己凉不凉快,于是她遭了殃。本就粗制滥造的校服被雨水打湿后,湿淋淋的布料粘在皮肤上,将那一片都磨红了,她只好赶紧脱了下来盖在头上。又因为她当时坚定拒绝了爸妈送她过来,于是现在一个人两只手都用来撑着衣服,行李箱放在旁边,一时进退两难。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雨幕中像只蜗牛慢吞吞地往宿舍挪动着,不少打着雨伞的人从她身边经过,连余光也没多停留一会儿。当她好不容易拖着大包小包走到宿舍门口时,还被宿管嫌弃地拦住了:“你先在这拧拧衣服,别带进来这么多水。”

谢家致觉得这么多年输牌锻炼出的耐心都用到了今天,她好脾气地一笑,果真就在屋檐底下停了脚步,然后用力跺了跺脚,把水渍都留在了外面后才进了楼。

她顺着门牌号在深深的走廊里穿行,感到一种刺骨的冰冷,那是身上的水在蒸发的过程中,带走了这具身体所有残留的热气。谢家致打了个喷嚏,越来越觉得不让爸妈跟来是一个绝对的错误,这意味着她一会儿要独自铺床,独自去食堂吃饭,还要面临一群成为她新舍友的陌生人。

经过一个没门的房间时,蓝月亮洗衣液的味道扑鼻而来,这是一种仿佛带着情绪的清香,冷而柔,也是这栋楼给人最初的印象。她往里一瞟,是水房,已经生出猩红色铁锈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往外漏水,仿佛怎么也拧不紧一样,池子里面还有几个荧光绿色的脸盆,里面装着浮上来泡沫的脏水,大概是用来洗抹布的。地板是纯灰的水泥面,能看到上面有不少湿鞋印,错杂地分散在地面上,看来已经很多人都到了宿舍了。于是她急匆匆地走过水房,终于在靠东的位置看到了106,但大门紧闭,于是她先试探地敲了敲门。

门应声而开,露出的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额头上还有几颗青春痘。女生将门完全拉开,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是新转来我们班的吧,我叫刘絮絮,柳絮的絮。”

谢家致边点头边往宿舍里看,发现一共四个上下铺,而其中六张床都已经被人选好铺上了垫子和床单。她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谢家致,从文科转过来的。”

屋里其他五个女孩都穿着校服,其中有两个长得很白,五官各有千秋,一个清丽一个可爱,而另外两个肤色则比较黑,但从谢家致的眼里看上去也有一种健康的美感,只是同龄的男生则很少懂得欣赏这一点。不过在衡洋,女生其实很少会因为外貌而自卑,也很少有人会关注同性的外貌,每个人都暗暗较劲的往往是成绩和努力程度,这让谢家致饱受安慰。

相较之下作为女孩,长相好坏则显得轻如鸿毛,运气不好的话,有时候甚至还会成为一种被人冷嘲热讽的原罪。诸如“这女孩一定只会想着打扮,没心思好好学习”的话,谢家致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而最令她失望的就是,从小学到初中,她看到许多因为这句话而自认学不好的女生,那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走在独木桥上,摇摇欲坠,一步也不敢停下,更别说回头望那些掉下去的人。

长得可爱的那女孩先从上铺下来,态度算不上热络也算不上冷淡,报了名字:“我叫郭茜。”

她手上还拿着一瓶空气清新剂,朝着小阳台一阵乱喷,想要驱散这屋子的霉味,但闻起来效果不是很好,反而这浓烈的香味呛到了谢家致,让她压不住咳嗽。

刘絮絮指了指剩下的两个床位,笑着说:“咱们宿舍挺幸运,七个人住八人间,你还有得选。”

谢家致没怎么考虑就选了靠小阳台的那个下铺,也就是郭茜床位的下面,尤其是她现在一身湿得难受,将行李箱放平后就从里面取出来了两个压缩袋,扯开后将里面的床单整整齐齐铺上去,听到对铺女生问道:“你爸妈没跟你一起来吗?”

她转过头去,发现是那个皮肤有些黑的女生,眼睛亮亮的,很有神采的样子。谢家致点点头,手下的动作没停,利落地将被子和枕头都扔上了床位,心头涌上一股满足感:这是经历过阴暗潮湿的一天后,她最宝贵的慰藉。

“都第二次来衡洋了,没必要啦。”她的余光从阳台那里望出去,外面的天色还是那么灰,由于近视,在她眼里这种灰像蜡笔涂出来的颜色,连带着这几幢绿墙红瓦的宿舍也成了失真的画,又或者是它们的设计本来就是如此粗糙,生怕别人看不出建筑师多想偷懒一样。

“不过这是你第一次来西校区吧。”女生短促地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报过名字,“对了,我叫刘帆。”

刘帆上铺的女生也从蚊帐里冒出一个头来,呵呵笑道:“我叫吴媛思。话说你怎么从文科考过来的啊,真厉害。”

谢家致一次性回答了她们两个人的问题:“不是第一次,之前考试的考场也在这边。不厉害啦,因为理科的课我一直也有听。”

六个舍友,有四个谢家致都能把脸和名字对得上号,唯独有两个女生从头到尾都窝在床上,看也不看她,直到刘絮絮给她指床位对应的柜子时,才小声和她说了句“那是郭佳欣和郭子祎,她们俩性格比较内向啦,其实人很好的。”

谢家致没放在心上,只是感觉这个宿舍姓郭的挺多的,有些好笑。她给属于自己的那一格柜子上了把锁,但其实也就是个摆设,毕竟每天都要开锁再上锁也十分耽误时间,在这所时时刻刻都犹若军备竞赛的学校里,这从来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紧接着,她把自己带来的一堆零食往里面塞,顺便把带来的辣条带给了其他几个舍友,却没想到刘帆对辣过敏,于是又给她换了一袋原味的妙脆角。

分享美食永远是一个绝佳的促进人际关系的方法,不一会儿她们就很熟了,谢家致则趁机打探起来新班级的状况,得知了教物理的邓秃子最难惹,教语文的李老师人又美作业又留得少……不一会儿就到了六点,食堂开饭的时间,于是刘絮絮坚定地要搞一个宿舍聚餐,七个人浩浩荡荡地朝西食堂去了。

之前在西校区分班考的时候,谢家致很短暂地在西食堂停留了一下,当时她心里懵懵懂懂地冒出一个念头:要是真考过来的话,她要和谁一起结伴吃饭呢?其实人归根到底还是群居性动物,一个人独来独往虽然看着酷,但总会有一个瞬间觉得这种处境十分尴尬:比如一个人离开座位,回来发现自己的餐盘已经被收拾掉了;又或者一个人无聊地在窗口前排队,只能听到别人在身后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倒不是她适应不了,只是她也会生出一瞬间的惶恐,不过万幸,她不必第一天就在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体验这种事了。

现在的处境比她想象得要好一些,尽管她并没有很快融入这个宿舍的集体,但至少没有被排挤在外,就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刘帆和刘絮絮都在给她倾情介绍着哪个窗口的饭菜最好吃,但由于刘帆不吃辣,谢家致决定不予采信,而是端着餐盘,跟刘絮絮去了另一个卖辣子鸡丁的窗口,花了六块钱解决了这顿晚饭。

他们七个人挑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三个在左四个在右,挤在一张长板凳上。刘絮絮以黑米粥代酒,声音激昂:“来!欢迎我们宿舍的新成员。”

谢家致正拿着纸巾狂擦桌面,听到这话有些发愣,而另外五个人已经举起碗碰到了一起,她忍不住笑着说:“这好像中年男人的饭局啊。”

吴媛思用手撑着脸,后知后觉地也发觉了这一点,她欸了一声:“都怪刘絮絮!”

在嘈杂的食堂里,她们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大概是因为第一天返校,所有人都还保留着精神气,更别提各种新学期定下来的新目标,以及从这学期开始选拔的竞赛集训,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尤其是对于高一的学生,一切就像刚刚启航,现在奋起直追当然不算晚。

就在这时候,郭佳欣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今晚第二节是物理的自习,得讲上学期发的卷子吧。”

她掀起眼皮,幽幽地盯着谢家致,脸上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冷漠:“你有卷子吗?”

就这一眼,谢家致笃定郭佳欣是个有故事的人——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扑克脸:“还没,这个肯定要讲吗?”

刘絮絮也放下筷子,一脸沉重:“我劝你现在还是赶紧去办公室要卷子吧,不然等邓秃子一上课,他才不管你是不是新的学生。只要他在年级主任那受了气,就要在咱们班发火。”

谢家致看着自己那一盘子的菜,还是不死心:“那我也得先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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