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可曾在深海见过微光?
那是连阳光也抵达不了的漆黑国度,海流冰冷的抚触如亡灵爱抚,四周没有绮丽珊瑚,没有缤纷鱼群,美丽幽蓝交织诡谲淡绿成亘古星迹,静悄悄的好似危险蜇伏。鮟鱇提着灯笼诱惑迷家小鱼,水母绽放萤光似漂流灯火;浮蚕摆动千足优游如异星生物,乌贼喷吐迷幻烟雾消逝无踪……
这些发光物种千奇百怪,巨如丘陵,小如毫厘,恐怖的模样无非只是为求一口温饱、一线生机,然在这充斥引诱、欺瞒与震慑的原始世界,唯有最顶级的掠食者能够看透华丽的表皮,如鲨鱼无所畏惧迅速游向光源,张开致命獠牙将其吞吃入腹。
在三百年前的那个时代,对於特别强势的种族,海中万物皆会加冕他们的领导者为帝,称呼他为——
拉弥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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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新月在大气折射下发散淡淡血辉,好似厉鬼咧嘴狞笑,阴森天空罕见无半颗星子,彷佛纷纷谪落墨海,化身飘荡纷飞的萤火虫。
旗帜不明的船只三两聚集某处海域,打着白光强烈的探照灯不时变换方向,甲板上铰链不停歇的喀啦喀啦转动,伴随水花四溅打捞起一箱箱堆满金银财宝的沉重石箱。
「小的们,磨磨蹭蹭的干什麽东西!等会老子就把你们通通扔进海里潜去找,动作快!」
衣裳华丽的大胡子男安逸躺在堆积如山的珠宝大吼,摘下船长帽随手搁置一边,从揣藏多瓶佳酿的腰带里抽出其一,拔开软木塞豪迈牛饮。
这里原本是资源贫瘠的海域,直到最近几个礼拜涌升流忽然带来据说足以跟天龙人匹敌的钜额财富,一时之间吸引许多海贼、民众蜂拥而至,形成一股淘金热。
奇怪的是,这种一夕暴富的生活持续没多久,各种可怕的大海传说也散播开来——事实上,人们亲眼目睹的次数已经多到成为了「现实」,可即便如此,渴求黄金的巨大贪婪依然蒙蔽人们双眼,彼此争先恐後的推挤践踏,就怕晚一步堕入地狱——
「船长,我觉得还是把探照灯关掉比较保险。」
一道嗓音从阶梯传了上来,来者是这艘船的大副,同时也是船长的儿时玩伴。此刻向来沉稳的他面容有些忧虑,显然对此番的行动不甚同意。
这里宝藏固然丰饶,人人歌颂其为海洋的赠礼,但随便打捞一看,网里更多是葬身海底的白骨。
这里是沉船的坟墓,又被人称为「死亡之海」。
「要是关掉的话,该如何找我的财宝啊?吭?」喝得正起劲的他忽地移开酒瓶,横眉竖目瞪着与自己相较畏缩懦弱的同伴。
「你该不会还在担心那些吓唬小孩子的谣言吧。」
「那并不是谣言,船长。侠手海贼团已经失联四天了。」
大副眉头纠结成锁,丝毫不为夥伴眼底的轻视动摇。他的担心其来有自,那些目击者不只一次说过同句话——若是暴露了行踪,深海里的怪物将会吞噬海面上的一切。
「行了行了,那就叫底下那些混帐快点搬一搬走人。」
不愿继续听人唠叨,他意兴阑珊的挥手,重新把瓶口凑回嘴里,船身却突然「碰!」地大幅左右震荡,彷佛不慎与突出海面的锐利礁石擦撞,又像是……
他们的存在激怒了「某种生物」。
水手们局促不安的大叫,似乎还能听见几个人噗通落海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波更猛烈的撞击,几乎差点把船掀翻。
有东西在撞他们的船。
「怎麽回事?」
船长狼狈滚落钱堆,赶紧抓起帽子凭栏朝下一吼,只见手下乱作一团,金币满溢的宝箱也东倒西歪,他怒气冲冲走下阶梯,揪住擦身而过的倒霉鬼衣领,双目猩红的逼问。
「说!怎麽回事!」
「大、大白鲨!牠们在撞船!我们今天都会死在这里!」船员脸色苍白指着船舷之外,凄厉的哭嚎。
「你们这些废物!不要哭哭啼啼,开炮把那些畜生全部炸碎!」
他狠狠把船员扔到地上,掏出手枪指着徘徊不去的鲨鱼鳍,眼尾余光蓦然瞄见海里燃烧的焰火,既似绸缎般柔滑,又似曼珠沙华妖冶,恍惚间像极了女性的长发。
数十种不同版本的传说闪过脑海,他额角渗出冷汗,手指微微颤抖扣下扳机,弹道一歪击中了象徵恐怖与力量的鱼鳍,淡淡鲜血弥漫周遭,如若哀悼丧者的晚宴。
「该死,是海妖!快开炮杀死那海妖!」
他扯开喉咙大喊,说时迟那时快,剧烈冲撞从四面八方而来,男人们的尖叫此起彼落,海水凶猛灌进船舱,船体承受不了庞然巨物的撞击破碎瓦解,浪花飞沫之间,一具具血肉纷纷成了鲨鱼嘴里的活祭。
随着船只解体,骚乱逐渐为黑暗吞没,只余浮木狼藉遍布,男人头发湿漉漉的紧黏脸颊,华丽繁琐的衣物因吸水犹如枷锁沉重,他必须紧紧抱住求生稻草,奋力踢水才不至於灭顶。
「出来啊!别只是躲着!别以为你这样就赢了,海妖!」
同伴的殷红沾了满身,浓厚腥味徐徐灌进鼻尖,他瞪大眼睛朝四周吼叫,彷佛这样就能宣泄心中的恐惧,下一秒,他便被鲨鱼拖入海中。
肤如凝脂、身段窈窕的女人乘坐鲨鱼距离猎食场有些远,一双薄凉的金色竖瞳静静凝睇被血色烟雾包围的人类。
她便是拉弥亚,来自深海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