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昇回到了偌大的家,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
他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走进大门;他无视了请他往餐厅方向吃饭的佣人,迳直地往房门去。
「阿昇,你回来啦?爸爸今天比较早回来,一起吃晚餐吧!」养母林芸出来迎接他,亲切地问道。
迫於无奈,他只好搁下背包,往餐厅的方向去。
餐桌上,一家人却安静得很。
「阿昇,学校好吗?」林芸夹了一块肉,放进秦昇碗里。
秦昇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你看看你,真是的。制服都穿得乱乱的。」林芸看见他的衣衫不整,衬衫没有紮进裤子、露了半截在外面的毛背心下面。
秦昇依旧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吃饭。
「下个月初有个重要的聚会,我们一家人都要露面。在那之前要先去剪头发,还要去买一套新的套装…到时候我们找一天去试穿,那几天我会帮你跟学校请假。」林芸缓缓说道。
秦昇闷不吭声,心里有些不悦。
他讨厌极了。扮演警察局长的儿子,墨守成规根本不是自由惯了的他喜欢的。
为了维持人民公仆的良好形象,每天准时上下课、保持品学兼优、留着规规矩矩的模样,不能恣意妄为、不能松懈怠惰、不能邋遢随便,他失去了做自己的权力。
他不是绝对的好人,但绝对不会是坏人;他奉公守法,不偷不抢,不拐不骗,不做伤天害理、违背良心的事。
不够。作为警察总局局长的儿子,不够。
他得隐藏好自己原本是孤儿的事实。他"必须"扮演好一出生就是局长儿子的样子。
他很想回家的。
以前在家里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多好?还有一群家人在身边。
回不去了,无论是作为自己,或是回家。
这里是一座专属於他的监狱。再多的荣华富贵或权力地位,他终究只是只笼中鸟。
「妈妈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秦岭低沉的声音打断了秦昇的思绪。
「嗯。」秦昇简短地回覆道,低下头吃饭。
「警校笔试的科目,准备得如何?」秦岭问道。
「专业科目没准备。」秦昇把碗里的饭吃完。
对於资质不错的秦昇,只是应付一下,在学科组的成绩还算是不错的;他没准备专业科目,纯粹是没心念警校。
他想念得是艺校。
二年级时原本是想选音乐组的,但最後顺从了秦岭的意思,选了不想去的学科组。
「只剩下几个月,你甚麽时候要收心?还在玩音乐吗?」秦岭皱起眉头。
「我不想念警校。」秦昇直接了当地回答。
瞬间,彷佛气压降低了好几度;秦岭的脸色铁青,林芸也闷不吭声。
「你还在想着要念艺校的事,是吗?」秦岭的语气沉重许多。他不允许违抗和忤逆的人,更别说是自己的儿子。
秦昇没有回话。
「你忘了你的身份吗?你忘了你受过的训练了吗?」秦岭有些耐不住脾气。
那年从家里离开,被送去一个鸟不生蛋的军校,待了生不如死的三年;每天一成不变的日子,严厉的体能训练和无趣的课程,每个人都是自顾不暇的;咬紧牙根才熬过的时光,怎麽忘呢?
他没能回家,任由时间冲刷掉他是那个家其中一员的曾经;回来以後,早已物是人非,也没有任何可以回去的机会。
秦昇擦了擦嘴,站起身离开餐桌。
「秦昇!」秦岭大声吼道。
「秦岭,阿昇今天上课很累了,让他回房休息。升学的事可以再缓一缓。」林芸喊住了原本打算拦住儿子的秦岭,试图减缓父子俩的冲突。
秦岭的确是严父,而林芸着实是慈母。
林芸希望秦昇能追随自己的想法,也知道他的心之所向;同时,她也晓得秦岭对他的期望,她是两难的。
「秦昇,不要再想艺校的事。我不会让你去念的。」秦岭压下了脾气,对着秦昇离开的背影说着。
秦昇双手插在口袋里,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他看似漫不经心,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秦昇换下一身的制服,走进浴室。
他看着镜子里陌生、赤裸的自己;那些年在军校里留下的痕迹,和现在每个周末的职业特训,成就了他一身的肌肉纹理。
他变了,个头变得比从前壮大,但内心却好像变脆弱了。
在学校那个狂妄自大的秦昇不是他、在家里这个沉默寡言的秦昇也不是他。
『从前那个秦昇到底去哪了?』他问过自己很多次,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你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的?』他问向镜子里的倒影。
答案是甚麽,他心知肚明。
他走进淋浴间,打开水龙头、闭上双眼,任由莲蓬头的温水泼洒在自己的脸和身上。
水顺着脸颊,夹带着眼角的不甘和潮湿,一同滑落。
他想着他记得的每个家人,无论当时还在或是早他一步离开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不知道都去了哪里?过得好吗?希望不要和自己一样。
他想起莫茜的脸。
第一次见面是她刚被送进家里的那天,她面无表情、几分冷漠。当时的她,给别人的感觉和自己散发的气息相似;个子因为发育期不同,她比自己高一点;年纪仅次於自己,但没有任何共同话题。
她不爱说话,但是个有想法的人;她成绩很好,但是个勤奋的人。
她长相冷酷、态度冷漠,但是个见义勇为的人;他打过不少的弟弟妹妹,回回都是她上前阻止、替他们擦药。
後来就演变成,他是负责教训人的哥哥、她是负责给糖吃和善後的姊姊;虽然,他从来没有解释过自己打人的原因,大概只有吴思妈妈知道吧。
他们没有甚麽交集,也不了解对方;但他相信他离开後,莫茜会把他们的弟弟妹妹都照顾得很好。
今天终於有个理由能见到她了,虽然是以这种厚颜无耻的方式重逢。
他不敢主动去找她,怕她忘了自己、怕她厌恶自己;很明显,她没有忘,但比从前更厌恶他了。那也理所当然,他也很讨厌那样的自己。
在人群中狂欢,掩饰自己是孤单的事实;从各种层面获取更多的爱,隐藏自己想被爱的渴望。
过了几年,她的容貌有些改变,个子也抽高很多;不变的是她的宝蓝色头发和那双锋利的眼睛,还有与生俱来的冰冷气息。
她过得很好,和从前一样优秀;她依旧用自己的方式照顾着弟弟妹妹,幸运地留在了家里。也好,自己不在了,总要有个人帮忙吴思妈妈。
除了吴思,他没有其他家人了;也许邱洛算得上兄弟,但和家人还是有一点不同。
她再讨厌他,仍然是他仅有的家人。
他想留她在身边,用各种方式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