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45。
休息室里，研磨豆子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袅袅香气发散开来，清冷静谧的空气漾起一丝涟漪。穿透百叶窗的晨曦，如轻烟流转，浸染了整个空间。
不晓得是谁离开时忘记关上窗户，室内透着风，薄长袖底下的皮肤微微绷紧，不过无所谓，他向来喜欢寒冷的气温，寒冷让人清醒，咖啡苦涩的滋味因此暖和得讨喜许多。
向寒晨轻啜了口咖啡，在木质长桌旁坐了下来，撑着头，望着这一室朦胧，竟也有一刹那觉得……岁月静好？
他嘴角微扬，却是露出讽刺的笑。
岁月静好，对在这里工作的人而言，不过是稍纵即逝的错觉罢了；无数个夜晚里，那些伺机而动的梦魇，才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伤疤又莫名地抽了下。他下意识地收紧握着瓷杯的手指，叹了口气。
总是如此。一旦思绪被牵引到那家伙身上，便开始不断坠落、坠落，宛如不见底的深渊，既希望能赶紧解脱，又害怕触底之後粉身碎骨。
「……唔？几点了？」
下一秒，女人沙哑的嗓音响起，轻柔地勾住他，蓦地将他拉回现实。
他意外地抬起眸，看向休息室的另一侧，光线黯淡的角落，有件深蓝色的羽绒外套在长沙发上蜷成小小的、凌乱的一团，像是一个舒适的小窝。
而那女人就坐在其中，一双惺忪睡眼半睁，疑惑地与他对视。
「快七点了，」他眨了眨眼，有些发愣，「……抱歉，我不晓得你在这里。」
「嗯。」
她随手将外套披上椅背，摀住脸，花了些时间清醒，才慢慢起身往外走去。
向寒晨差点认不出她。
平时在後脑勺盘得严谨的长发尚未整理，微鬈的发丝披散在肩膀上，松松软软的，衬得本就清秀的脸庞秀气而柔和，身上穿着过於宽松的T恤、毛衣罩衫和运动长裤，让她的身形看起来更加娇小。
跟之前难相处、硬脾气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新搭档啊。
思绪转换的刹那，下坠的感觉趋缓，他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这个阴郁笼罩的早晨，竟也冉冉升起一丝真心的笑意。
数分钟後，他将咖啡杯洗好，放回烘碗机时，温羽婵再度出现，带着牙膏的清新薄荷味掠过他身旁，取出另一个杯子，熟练地打开机器检查咖啡豆，而後按下按键。
浓郁的香味再度充盈於空气中。
向寒晨退後几步让出空间，倚着桌沿随兴地站着，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女人穿得似乎略显单薄，打开冰箱时微微打了个寒颤，从里头拿出便利商店包装的冷藏三明治，回身端起冒着热气的咖啡，坐到长桌的另一头。
她不嫌烫嘴地喝了口咖啡，又喝了一口，微微蹙起眉头，却贪恋温暖，以双手捧住瓷杯，舒缓似地叹了口气。
「你吃早餐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维持了相同的动作片刻，她忽然出声问道。
「我在家里吃过了，谢谢。」
「冰箱可以自由使用，你知道吧？记得拿张便利贴写一下自己的名字就好。」
「……唔，好？」
「怎麽？你还有什麽问题吗？」
向寒晨敏锐地从她低垂的眉眼间捕捉到一丝尴尬，饶有兴致地想着，大约是察觉了他的视线，而感到有些不自在吧。
他笑了下，从善如流地问了句，「你昨晚睡在这里？」
女人闻言却微微一僵。
「嗯。」
「我们的案子需要值班吗？」
「目前不用，」她伸手拨了拨前额微湿的碎发，「我只是……这几天刚好要搬家，房间乱七八糟的，所以借睡一下这里的沙发。」
「……啊。」
语气中刻意维持的平静，在他耳里无端听出一丝萧索，她眼底深重的阴影，眉宇间的倦色，忽然间清晰起来，咖啡杯几乎已经见底，却仍旧一口未进、放在旁边当作摆饰的早餐三明治，更是莫名让人在意。
想起不久前，因为自己恶趣味的小报复，间接造成她在众人面前被逼得差点失态，向来随心所欲惯了的向寒晨，竟也生出一瞬间的愧疚。
「早啊羽婵姐。」
休息室的门再度被推开，清脆的声音响起，一颗亮粉红色的头晃进两人的视线，向寒晨瞳孔一缩，向来清晰的思路今日第二次被强制截断。
刚走进来的年轻女人，以客气的说法是打扮得非常有个人特色──染成粉红色的长发绑成双马尾，一身长及脚踝的黑裙，带着蕾丝花边的宽袖随着她的手轻轻摆动，若不是因为对面搭档的反应太过理所当然……他八成会觉得自己见鬼了。
「早，」温羽婵偏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表情似乎柔和了些，「又通宵工作了吗？」
「嗯啊，没办法，最近不太平，好几个案子同时进来，学哥昨天又请假去参加小孩的运动会，我只好加班赶工了，」她打了个哈欠，想到什麽似地眼睛忽然闪亮起来，「不过没关系，学哥说会送我安娜贝尔的电影票，我好期待唷，大心。」
「……你开心就好，」温羽婵缓了半拍，很聪明地不予置评，转而为两人介绍，「对了，你还没看过他吧？这位是新来的专员，叫做向寒晨，」又朝着他说：「她是白敏如，我们鹰组很优秀的资讯监识人员。」
「叫我小白就可以了。」
「嗨……」
向寒晨回过神来，扬起唇正要问候，半成形的笑容却猛地凝固在唇畔；白敏如绕过桌子，忽然把脸凑得很近很近，他几乎可以数出她睫毛有几根的那种近距离，鼻头还轻微地抽了抽，像是在嗅闻他的气味。
「OK，我记得你了。」
数秒钟後，她满意地宣布，乾脆俐落地退开，迳自到水槽边洗她的马克杯，彷佛这麽做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件事。
他眉尖微挑，忍不住回道：「……嗯，我也记得你了。」
「哦，谢谢。」
小妹妹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头也不回地朝他竖起拇指。
温羽婵见状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向寒晨眼角余光里正好瞥见，顿时抛开所有微妙的心情，明目张胆地盯着这难得一见的模样，然而这女人抿了抿唇，非常不配合地抹平弧度。
啧，真是遗憾。
「对了，姐，你们之前传来的那些素描已经有头绪罗。」
白敏如在马克杯里放进三合一咖啡，另外打开糖罐多加了两匙冰糖，光看都觉得甜到牙齿痛的配方，一面跟温羽婵说道。
「啊，太好了。」
「我待会儿把资料传给你。」
「好，辛苦你了，」温羽婵放下咖啡杯，视线转往向寒晨，「等一下在我办公桌集合？」
提起工作，他暂时收敛起已经飘得太远的思绪，点点头，「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