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要去Ｃ中上班了吧？」
一走出浴室，我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滑开一看，是前辈捎来讯息。
「对，待会要先去报到。」
看了看，前辈传给我的讯息是清晨五点，我皱眉又传：「昨天有好好休息吗？」
前辈没有立刻已读，大抵是在补眠，於是我收起手机走到落地窗旁拉开窗帘，日光满溢屋内，是个好天气。
恍然之间，我想到自己的高中。
Ｃ中对於正准备升高中的我来说，是又爱又恨的存在。当年升学考我以三分之差落到Ａ中，没能进第一志愿，心中酸涩，但也不得不接受这事实。後来三年过去，我却感到庆幸。
闹铃响起，我摁掉闹钟，走下楼出家门，开车前往Ｃ中。
手放在方向盘上，指尖敲着不成调的节奏，我的焦虑却无法宣泄半分。
向後靠着椅背，原先花时间装扮整齐的束发随发圈滑落散在脸颊两旁，脸埋进双掌之间，我不断深呼吸试图保持冷静。
我正在Ｃ中对面的停车场，下车前我无意间用手机阅览Ｃ中的资料，却看到了一张照片。
那刹那，我什麽都想起来了。
手机萤幕里的女人有着温润笑容，我不敢相信，却又如此确定是她──
「我是一名老师，在高中教数学。」
疯了、真是疯了。
……我居然即将在女人曾经任教的学校里当校护？
握紧拳，来不及修短的指甲刺痛掌心，可即使感到痛楚，却怎麽也无法让思绪冷静下来。
手背抵着额心，我深呼吸口气，尽量不让眼眶湿热。
「你有想念过一个人吗？深深的想念过。」
我睁开眼，眼前玻璃面上映着我的面容，我却想到她──我曾照护过的胃癌患者。
「如果可以，我想回到那里，我想……再见她一面。」
抬手直接拉扯掉发圈，我拿出化妆包再次整理自己的仪容，而女人浅淡的笑容占满思绪，挥之不去。
「她……曾经是我的学生，现在是一名作家，过得很好。」
──那她为什麽不来找你？
我在心底问过千万遍，当我开始实习就负责照顾女人直到我离职。从陌生到熟悉、从病人变成朋友。
五年了……女人口中的「她」为什麽从不来看看你……我深吸口气，手抹去不小心溢出的眼泪，我逼自己打起精神。瞥了眼时间，我该去Ｃ中报到了。
方下车，我往对面一瞧，有个女学生站在那与警卫聊天，忽地，她朝我灿烂一笑。
女孩的个子不高，但身材相当好，肌肉线条很美，小麦色般的健康肌肤，透着一股活力的色彩。
我走近她，她露齿一笑，欢快道：「嗨！校护阿姨请我来接你，因为她现在怀有身孕不方便行动，所以我代替她来接你。那我先带你去人事处报到吧？」女孩自顾自地介绍，我还来不及反应，女孩已经拉着我走了。
Ｃ中的制服一直出名的好看，穿在女孩身上更显得它的设计别出心栽，简单的剪裁衬托将这年纪该有的青春活力。
「我们到了！我会在一旁等你。」女孩回过头，仰起头对我一笑，「姊姊你很漂亮耶！」
我微愣，莞尔一笑。视线下移，我看到了她的名字与学号，仅此一眼，我还是记住了。
在走进人事处前，我望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女孩，她朝着我扬起大大的笑容。
梁语帆啊……这名字很适合她呢。
「姊姊，你总算出来了。」
当我再次从人事组走出时，我听到女孩的声音。我看了眼手表，有些讶异地问：「不是上课了？你怎麽还在这？」
「我在等你啊。」她理所当然地说，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玻璃珠。
我失笑，「不必，你回去上课吧，我知道学务处在哪。」
女孩不情愿地撇撇嘴，「我今天整天公假，下午要去比赛，而且阿姨要我来照顾你的。」
照顾？我无奈一笑，「那你为什麽公假？」
「我是田径队的哦！」女孩边说边伸出手拉着我的手腕，直直地往前走。我轻叹口气，任着她去。这画面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多突兀啊？一个女人左手抱着资料，另一手被一个女孩拉着走，想到就觉得滑稽。
不知不觉走到了保健室，女孩往里头一喊，「阿姨，我带姊姊来了！」我顺着她的目光，果真看到一位怀有身孕的女人坐在椅子。
「你好。」我走进保健室，女孩顺势放开了我。
眼前的女人浅浅一笑，「你就是田榆枫吧？好漂亮的女孩子呢，希望语帆没有造成你的困扰，是我请她去带你的。」女人边说边轻抚着自己的腹部，目光慈蔼。
望着这样的女人，我的心底稍稍地被触动到了。
「不会，她很……活泼。」瞥了眼站在身旁那一脸邀功似的女孩，我无奈一笑。
闻言，女人不禁掩嘴一笑，「是啊，语帆她很活泼，也许以後你会常跟她接触哦。」话落，我疑惑望着女人，她紧接地解释：「校护时常要去田径队帮他们上药，毕竟，他们也算是学生里较容易有运动伤害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女人满意一笑，对着身旁的女孩说：「你去帮我看学务处现在有谁。」
语毕，女孩便乖乖离开保健室了，留下我跟女人。我的目光不自觉停留在女人微凸的肚子上，她说道：「想摸摸看吗？这孩子很爱乱动。」
「可以吗？」我又惊又喜。
「可以，当然。」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放在女人的肚皮上，果真感觉到这孩子在踢我。我抬头问：「是男生吧？大概八个月了？」
「全说对了，你很厉害哦！之前待在哪家医院？」
「在Ｔ大医院。」我答。
「难怪我觉得你有几分的面熟。」女人像是喃语，自顾自地说：「我有一个朋友因为胃的关系，现在在Ｔ大接受治疗，在怀孕前我很常去探望她。」
「胃啊……」我思忖，「也许我认识她哦，她是……？」
「勉强说起来她也是我以前的同事……黄佑昀，你认识她吗？」
我微愣，手跟着停下。
「看这样子，你认识她吧？那……她最近好吗？」
我挺直身子，微敛下眼，低语：「虽然我不该透露病患病情……」深吸口气，我抬眸对上女人平静的目光，有些艰难地开口，「她……」
「病情恶化了，是吗？」女人轻叹口气，微拢的眉间凝聚哀愁。
我微颔首，自觉羞愧地垂下头。
「没事，谢谢你。」女人说。
「我回来了哦！」
忽地，一道充满朝气从门口传来，我一回头，便见到千丝万缕的阳光洒进保健室内。那女孩的身影逆着光，耀眼得让我无法直视。
「我觉得，你以後一定会喜欢Ｃ中这个温暖的地方。」女人说
我微微一笑，心口暖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