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一开始见面就知道她很要强。
不轻易受他人好处、能自己来的事情就不会要别人做。徒手将地上的玻璃拈起的画面至今仍印象深刻。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要强在他身上引燃,对他而言有多麽的致命。
是夜晚、或是酒精、抑或是她,他寻找一个怪罪的对象,好让他心里的烦躁有一个解释。
暖冬的二月,天气仍然有些凉,他把水龙头的水开到最大最冷,洗了一个冷水澡。
半晌,坐在床沿,看着什麽也不剩的手掌,陷入思考。
他在她写的当下就已经把电话记牢,只是犹豫着,向她报平安到底算什麽事儿?
林昀熙倒是没有他那般纠结,回到家洗个澡,按着自己的步调一边听音乐,一边打开电脑向朋友回报。
「我平安归来。」
周宣早就等不及,看到她回讯息,当即也回了回去。
「怎麽样,到底是什麽事?」
林昀熙解释了一下刚刚沈泽文说的,周宣很快的理解:「就跟你说没事,你就是爱乱想。」
林昀熙回:「你少来事後诸葛,当初说有事打给你,你要来救我的人不是你吗?」
周宣直接忽略,问:「和老板吃饭尴尬没?」
她回道:「没,人家还带朋友的,两个朋友,他朋友蛮健谈,这顿饭挺快乐的。」
周宣问道:「带朋友是什麽意思?介绍你认识吗?」
「我也不太理解,之前也没有听说他要带朋友。」
这回周宣可起劲了:「那怎麽样?老板帅吗?朋友帅吗?」
林昀熙没特别看,现在回想,记忆里也是有些模糊,但是他们散发的气质都不是路人等级的,当下也觉得和对方相处很舒适,当即回道:「帅帅帅!」
周宣激动问道:「哪一个?老板?朋友?」
林昀熙:「你看我说几个帅?」
「三个!」周宣惊呼:「你竟然还吃得下饭?」
「就是,」林昀熙也蛮佩服今天自己的表现:「我心里素质不错吧?」
「那又没有加好友?有没有照片?」周宣此刻已经启动徵信社模式,准备来个人肉大搜索。
「呃……没有。」她想了一下,发现她真的没有他们的联络方式,连吃饭都是于太太约沈太太约沈泽文的,迂回得像是古早人。
是说她本来也不是社群软体上瘾者,也没想过以後会见面。
突然,她想起:「啊啊,我有留电话给对方。」寄望这个可以抚慰正在失望的周宣。
但就算正在失望,周宣脑袋还是很精明,毫不留情说道:「你留电话给对方有什麽用?」
「喔。」林昀熙收声,乖乖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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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气温微低,正是最适合睡觉的时候,闹钟不合时宜的响起。
林昀熙起身,脑袋还有点混乱的想着,今天星期几,是几点的课。
大四下学期,她的课已经变得很少,甚至礼拜四和礼拜五不用上课。
今天礼拜三,下午的课。
很好。
她又把头埋入枕头里。
莫约赖了三分钟,她又起身。
好吧,还是起床吧。
翻开手机收电子邮件和回覆讯息,她发现有简讯。
现在简讯不是广告就是刷卡讯息,基本上不用看。
但她不喜欢手机显示未读讯息,所以她都会习惯性的点开。
是一串不认识的电话号码。
「我想你了,你过得好吗?」
她瞳仁一缩,再看一次电话号码,默了默,是他。在所有通讯软体都被她封锁之後,他用讯息这种古老却无法拒绝的手段。
就算把他从电话簿里删掉了,还是认得出号码啊。她似真似假的感叹驱逐不了那一瞬间带来的悲伤和沉重。
删掉讯息,又倒回被窝里。
程亮杰是她前男友,分手已经一年了,偶尔还是会这样的受到他的重击。
他们在高中时期相遇,她读女校,他读男校。两人因为社团相识,而在一起。
他比她还大一届,所以面对的事情都比她早一年。更因为她当初选择重考,两人之前又多隔了一年。
一直到了大学,即使算是一个月见一次的频率,也彼此陪伴了几年。
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什麽事情都顺着她。
他一直对她很温柔,虽然期间一直偶尔有些类似劈腿,或是喜欢上别人的行为。但是她都在他哭着道歉的情况下选择原谅。
她有时候会想,人本来就是善变的。况且她无法一直待在他身边。
想到更负面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什麽,有时候会无声的流着泪问,他为什麽会这样对我?
直到最後一次,她发现他在网路上和别人,互相交流身体。
被雷劈的感觉就是这样吧,她想。
当下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彷佛用上帝的视角看着这荒谬的她,和这一切荒谬的剧情。
她还是原谅了他。她知道每个人都不一样。
她深思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现他们各自在各自的事情上努力着,偶尔见面,不是吃饭聊天,就是上床。
这是什麽?
脱离他之前,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对她这麽好,想要的都给与她。
可她发现自己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不是崇拜或爱慕。而是索取赔偿,她在向他索取任何一种可以赔偿她心里那些伤痕的赔偿。
她甚至开始觉得,她是这段关系的禁脔。
他对她好,她何尝不是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全力在爱他,可惜最後她撑不下去了。
她说了离开,却说不清楚原因。
他说,他妈妈说她喜欢上了别人,才不要他的。
她默了默,否认。
现在是谁怪谁呢?
她不擅长撒娇,甚至不知道怎麽把这些遭遇告诉身边的人。
分手了也还笑着别人惊讶的脸孔,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起初以为,就这样了吧,像是失去灵魂的一片。
面对他有时候会向她哭诉他的难过,她也一直安抚着。真的觉得他这样子很可怜,自己也难受。
还有次,不小心回了头。
回头的当下,她就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
林昀熙下定了决心,决定断了乾净。就把所有的通讯软体封锁。
起先她要强的自尊心不许她说出这感觉像是失败的故事。
到後来,有时候心里真的难受的时候,找了朋友说起这段感情的过程。
她怕吓到人,总是语气轻松,又事不关己的说着。
直到看到她们又温柔又心疼的眼神,她才开始明白,原来她不是失去灵魂的一片,是她只剩下一片灵魂。
她卧在枕头里,闷声喊道:「讨厌!」
然後深呼吸,振作起来。
洗了衣服,她到阳台去浇花,然後坐在梳妆台,开始化妆。
约了周宣吃饭,她想着下午要做什麽。晚上还要上班,该做什麽。
她的灵魂,由自己努力去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