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mydaysIhavelongedequallytotraveltherightroadandtotakemyownerrantpath."
「我这一生的每一天,都在渴望沿着正确的道路走,又同样的渴望着另辟自己漂泊的途径。」
―SigridUndset,KristinLavransdatter
__________
之後每堂课杨浩羽都坐在叶钧澄旁边,有时候他们比较早到或教授比较晚到,杨浩羽就会找些事情和叶钧澄闲聊一下,虽然叶钧澄一般都照样常常不太买帐,笑容是客气却生疏,说话也都轻描淡写无关紧要。
不过长期又频繁的对话总会累积出他们对对方的生活的认知,杨浩羽发现叶钧澄开始愿意分享一些自己生活中更为细节的事情。
熟悉了一点後,叶钧澄不时会向杨浩羽搭话,可能是因为知道这个人会默认式地去听他说的话,不用他特意先叫人得到他的注意。他向来都会尽量避免当第一个开口打招呼的那个人,先等对方跟他说话了他才会回一个嗨,这样他便不用叫对方名字了。
称呼名字。这对其他人来说是多麽自然而然的一件事,几乎每次和Alex见面时,Alex都会说一声「嘿,William」,但叶钧澄大多只会回个「嗨」,直呼Alex名字的次数始终寥寥无几。
他不喜欢千变万化的与人的会话,从小打招呼的时候就从来不喜欢加上对方的名字,因为那相当於多了一个变数,是被父母一再纠正後才僵硬的把「称呼对方」纳入了自己的人生规则,在几个必要的时候才会真的吐出对方的名字。
「我想吃冰。」
杨浩羽把视线从面前的笔记本移到趴在桌上的叶钧澄,回道:「食堂不是三餐都有吗,你早上为什麽不去吃?」
叶钧澄:「我没去吃早餐。」
杨浩羽:「嗯,我想也是,你昨晚几点睡的?」
叶钧澄有些朦胧地说:「三点半?四点?」
杨浩羽早就知道叶钧澄晚睡的习惯了,他说:「你到底为什麽要那麽晚睡?你的课业有那麽繁忙吗。」
叶钧澄:「我通常不会为了课业熬夜。」
杨浩羽:「……」
叶钧澄:「我熬夜都是为了娱乐,例如看影片或看小说。」
杨浩羽:「……有必要吗。」
叶钧澄耸肩,「不知道,应该没有,只是我想。」然後他突然换了话题:「我有跟你说过我上学期有去那个展览有看到你的作品吗。」
杨浩羽摇头,他对叶钧澄这种突兀有有些生硬的改话题方式已经见惯了。「你去了?」
「嗯,我有看到你,但没上去打招呼。」
「为什麽不?」
「你周围太多人了,我看了头痛。」
「哦,」杨浩羽想这还真是意料之中,「那你有什麽感想吗。」
「不知道,我不擅长分析艺术作品中的涵义,但我喜欢你作品中对细节的注重,感觉虽然构图简单却又有一种层次感。」
杨浩羽回想了一下他的那幅〈Dryfting〉,朝叶钧澄笑了笑,「谢谢。」
「不客气。」
❏
一个月後这门课安排学生晚上去一趟学校的天文台实践一些课程内容。二月了,这里还是寒冬的天气,呼吸吐气都看得到白雾从鼻子嘴巴飘出来,在夜晚的昏暗中格外清晰。
黑暗中,叶钧澄自在许多,他不用忍着难受逼迫自己去对上他人的眼睛,也不用在意他人的目光。他走在杨浩羽旁边,手插在口袋里保暖,耳朵有点快要冻僵了的感觉。
一口一口吐出的白雾飘在他们面前,他们聊着聊着又聊到了杨浩羽和艺术,叶钧澄再次回答自己不懂艺术,顶多就是凭着自己主观的审美去觉得一部作品漂不漂亮,内涵什麽的他多半忽略不去考虑,因为自己和艺术家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漂不漂亮……吗。的确很主观呢,但这也没什麽错。」
「你又是怎麽去评价艺术的?」
「我觉得艺术存在的意义和语言是一样的───是为了表达自己、传递想法。」
「哦。那你的作品中最想表现的是什麽?」
「……自由吧。决定自己何去何从的自由,可能听着有点俗气,但就是创造自己生命的意义……那种感觉吧。」
之後站在黑暗中感受着宇宙的奥秘,叶钧澄问他,人类如此渺小、生命如此短暂,我们此生的意义到底何在?谁能定义,谁又能衡量?
「谁知道呢。」
「你的这一生中有没有非常想做到的事?」
「Meaningfulart。」
「真好。」
「你呢。」
「我想要活得普普通通。」
「那是什麽样子?」
「就……找一份工作,赚钱,只要够我吃住买书看剧什麽的就够了。哦,这份工作最好有附健保,美国看病好贵。」
「是吗……听起来没什麽不好的。」
「我妈听了肯定会说我没出息。」
「那怎样才算『有出息』?」
「当个领导人什麽的吧,leadership你知道吧。」
「你觉得自己没办法胜任领导者一职吗。」
「嗯。」
「为什麽?」
「我觉得人很难理解。」
「我也这麽觉得啊。」
「……对我而言,与人相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我读不懂他人的语气、表情,常常忽略一些潜台词,而且常有人说我很冷漠。」
「这麽说来你给我的第一印象的确是有点冷淡的一个人,但冷漠不至於吧。」
「家人、朋友、陌生人都说过我冷漠或无情。」
「嗯……可能是你比较理性?」
「理性算是一部分吧。」
「那另外的呢。」
「……我觉得我蛮自我中心的,算自私吧,很多时候我对别人的事情都没有什麽兴趣。我能装出一副我正认真听着你在讲什麽的样子,但实际上我可能没有,又或者我几个小时之後就忘了。」
「唉,那跟我说话也是这样吗。」
「啊,一开始多少有点,抱歉,不过後来每两天都要看到你所以就有去记你说的事情了。」
「谢谢你的诚实啊。」
「不用客气。我不懂为什麽很多人能够和初次见面或才见过几次面的人相谈甚欢,像你也是。」
「有吗?」
「有啊。」
「也还好吧?」
「你看,这种事对你们来说就是基础社交,是本能,已经习以为常了,根本不用想就能办到,所以你根本不会去多想。但对我而言,就……很累。我需要很刻意的去注意、去想办法回应。」
「但每个人都多少会需要这样吧。」
「可能吧,我不知道,但一场对话中的话我一句一句都得经过思考,我不擅长寒暄,偏偏这又是人生中的必需品。」
「那……多多练习?」
「被讲过很多次了。」
「我想也是。没关系啦,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合格了,不当什麽leader就算了,死不了。」
「总觉得像在帮自己找藉口。」
「嗯,也可以那样想吧,但是找藉口也算是应付事情的一个方法嘛。」
「逃避责任?」
「可能吧哈哈。啊,轮到我们用望远镜了。」
「所以我们是要找什麽。」
「……我不知道。」
「哦。那随便看吧。」
「感觉人类真的好小啊。」
「是吧。所以我们这一生做什麽是不是其实都没差。」
「好悲观。」
「我在为自己找藉口。」
「其实我有发现三人以上的对话你都不太出声。」
「嗯。我不喜欢叫人的名字,现在这样,和你一对一的对话,我说话的对象默认是你,我就不用叫你的名字。有三个人的话就不一样了。」
「你好像真的很少叫我名字。」
「其实我觉得我好像根本没直呼过你名字。」
「……那你叫一个来听听?」
「……」
「……」
「……不行这好尴尬。」
「好吧。那……你都不会想加入对话吗。」
「以前其实有段时间因为这件事感到很挫败,现在比较看开了,我其实大部分的时候都……真的不太想加入对话。」
「真的吗?」
「我是个自我中心的人啊。」
「哎。」
❏
从学校天文台回到宿舍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杨浩羽冲了澡刷了牙便坐到床边,打开手机回应了家族LINE群组的讯息。
他才刚滑掉LINE,手机就在手里开始震动,萤幕上显示来自他妈妈的LINE来电通知。杨浩羽叹了口气按下接通,把电话拿到耳边,「喂,妈,怎麽了吗?」
电话另一端传来他妈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理智且理所当然:「喂,浩羽。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怎麽样。」
杨浩羽把自己的语气控制得很好,丝毫没有透露接到电话时感到的压力,「还不错,没什麽特别的。」
妈妈:「嗯,那就好。我听说读pre-med[医学院预备科]的会需要多修很多课程,还应付得过来吗?」
杨浩羽:「我没问题,放心吧。」
自从决定来Y大,杨浩羽就已经做好撒谎的准备了───爸妈以为他读的是pre-med,以後回去考医学院然後和他们一样成为医生,但杨浩羽则是藉着这个远离父母的机会,下定了决心追求自己的兴趣:艺术。
在他妈妈继续询问其他事情之前,杨浩羽赶紧说:「那没事的话我先挂了,今天有点累,准备睡了。」
毕竟他母亲是主治医生,是个大忙人,现在估计是趁着午饭时间打电话过来的,所以也没有挽留,她说:「好,那认真读书,照顾自己。」
「会的,掰掰。」
「掰掰。」
电话挂了之後,杨浩羽在床边愣了一会,要情绪说完全没有被影响是骗人的,但他也已经多少习惯了。
父母迟早会发现的,他只能做好被斥责的准备,努力争取奖学金,多打几份工,尽量不要依赖家里的钱。
他并不愿意用父母的钱去读父母不让他读的东西,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会对自己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