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弦一郎自认专注力极佳,但现在,虽然只是偶尔,他也会在见到她的时候偶尔分神。
他看着她纠正明显挑食的一年级学弟,冷酷地打了一大匙青菜到对方的餐盘里。
她的表情说是很少,但其实是很浅,她噙着一点笑意在嘴角,那反而让她看起来像在冷笑,但他现在会猜想,她心情应该很好。
在回忆里拼凑她的样貌,很显然并不完整──之前,他们之间多数的对话内容不离:「请、谢谢、对不起」。假如他没记错,她讲过最长的一句话是:「不好意思,选择题第三题的答案应该是D,如果你不介意,我就自己把分数加回来了。」
除此之外,大都是在学生会发生的『讨论』。他总是有所坚持、她总要据理力争,两个人经常隔桌对望,但那双镜片後的眼睛始终冷淡异常。在那件事发生以前,她唯一一次情绪爆发,是一天中午,他忙着把跑到走廊上追逐、嬉闹、打架的赤也抓回来教训的时候。
学生会办公室大门在他经过的那一刹那『砰』一声滑开,扶着拉门的少女冷冷地瞪着他俩,然後说他管秩序的咆哮也很妨害校园安宁,而且在他道歉之前,少女再一次无视他的感受将门『扣』地拉上。
他承认自己过去对这个女孩的印象不完全是好,虽然能干,却缺少了一些柔软和圆滑,虽然说领导特质有部份是如此,但她身为一个女孩,就显得太过。
不过……他现在会评估调整这个结论。
从唇、到手,他都发觉她的体温有些凉,但她满面绯红、内疚害羞、甚至略带顽皮的神情,让他察觉,或许真正的她,是冰封在那副眼镜下。
他原本是犹豫的,毕竟和她素昧平生,贸然行事显得有些不智,但现在他想,如果真的是天意,他更不认为他们之间应该就此结束。
合宿的最後一天,领队的花见老师和幸村决定让大家放松一下,到附近的溪边赏萤,真田发觉自己在萤光中寻找她,好奇她现在的表情。
这次真的太明显,幸村精市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彼处的片仓朋和,正在阻止和宫用越来越夸张的动作抓萤火虫。而那个无论吃饭还是生活常规,真田盯完又被片仓盯的小学弟切原赤也,居然也在一旁凑热闹。
「你最近有点分心?」他笑着说:「很在意吗?」
真田皱眉,对幸村指出的疏漏有些困扰。
「分心了吗?抱歉,我会再集中点。」他别开眼,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周遭的萤光:「只是有点事而已。」
「没事,不练球的时候当然是可以分心一下的。」幸村精市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麽秘密,不禁微笑道:「不过如果是在意的事,依你的个性,没有处理好也不行呢。」
「是啊。」真田答道:「是该好好处理。」
侧面印证好友跟那个女孩有了很在意的事,幸村瞥了他一眼。
「真正在意的事,你一向都能掌握住,就像网球。」
真田回过头来看着他,幸村好整以暇地报以一笑:「不是吗?」
「我只是在想做法。」想起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讨论,真田弦一郎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还真的不知道她想怎麽样。
「唔,无论什麽做法,我想你的诚意足够,事情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吧。」幸村双手环胸,放飞一只停在肩上的萤火虫。
「是吗?」真田盯着那点从幸村指尖飞走的萤光,看着它消失在草丛。
「一般来说,珍而重之总比草草了事要好吧?」虽然不太清楚是什麽事,但幸村想,对真田的硬脾气来说,能让他看起来有些软化,未必不是好事。
「拖拖拉拉也不像你的作风,倒不如快刀辗乱麻。」虽然率真田之性而为的结果,他不能保证,但幸村觉得与其让他踌躇挂念,还不如就赌一把。
毕竟硬汉真田弦一郎本性就是个冲动派,早点理解到这一点,对方接受的也是真正的真田吧。
听完幸村的话,真田弦一郎复又回首,看着片仓朋和被和宫深雪逗出来的笑容。和宫却恰好回头,朝他扬了扬手里拢住的萤火虫。
幸村挑了挑眉走过去,仔细看了一下和宫藏在手里的虫。
「超~强的吧,这比网球难多了!」切原赤也在旁边起哄,惊得身边萤火虫纷纷飞走,和宫用力「嘘」了他一声。
「赏萤的时候要尽量安静喔。」幸村笑道:「而且现在萤火虫很稀有了,我看还是不要弄伤它,赶快放回去吧。」
「没事,我就是试试看。」和宫张开罩住的双手,露出左掌心一明一灭的萤火虫。「你看,它还不想走耶。」
「是不敢走吧,你那手跟捕蝇草一样。」片仓朋和取笑她。
「什麽捕蝇草,我又没有要吃它。」和宫抗议道:「还不是你说抓到才……不然我干麻这麽辛苦?」
「抓到才……什麽?」重点王幸村精市。
「暑假作业的答案而已。」片仓朋和答得很平静,却掐住和宫开口回答的时间。和宫看她一眼,才乾巴巴地附和:「对,化学作业。」
幸村微微愣了一下,本来想体贴地顺坡下驴,切原赤也却不满地嚷嚷起来:「你明明说要唱首歌来听,现在打算耍赖吗?」
「我可没答应你。」片仓冷淡地盯了他一眼,才回答和宫:「先欠着,回去还你。」
和宫深雪满意地放飞虫子,看着那点点的萤光远去。倒是切原赤也仍在忿忿:「好小气……见者有份才对吧。」
「为什麽见者有份啊?你自己抓了吗?」和宫灿然一笑,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一向没大没小的切原自然不怕这个随性的学姊,眼看就要斗嘴,真田却突然挥了一下手。
「嗳?」在场唯一一个没看清楚发生什麽事的人,就是动态视力最弱的片仓朋和。她有点无言地,看着真田弦一郎手心散出的几缕光芒。
其实只是反射性地在虫子飞过眼前的时候抓住它,真田还是及时想起幸村说萤火虫很稀有才松了手劲。
「哈!现在你不能回去唱了吧,副社长可不能到你们房间去。」切原赤也得逞地大笑。
如果是别人就算了,偏偏扯到一个现在让片仓很敏感的人,她马上拉下脸,奉送切原赤也一个白眼。
「这又不关他的事,你少打如意算盘。」片仓朋和敲敲表面,进一步表示拒绝:「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遮遮掩掩。」毕竟五分钟前还在嘻笑,不知死活的切原赤也挑衅地眯起眼睛,「我看八成是唱得很难听,所以不敢唱吧?」其实他本来只是来找和宫玩耍,後来两个人无聊才开始挑战这个板着脸的学姊,玩开了……就忘记她是什麽人了。
片仓朋和回头,瞪着切原赤也,然後环视完全没有要阻止学弟冒犯她的其他人,再然後继续瞪切原。
「你很想听是不是?」
她双手环胸,无比倨傲地抬起下巴。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发飙,和宫跟幸村都准备打圆场,她却突然唱起一首大家都很熟悉的歌。
……立海大附中的校歌。
『胜利是我们之名,由过往的称号不断承继;
求胜是我们的宿命,执着於贯彻胜利。
先进们以身做则,让我们守护传统纲纪;
自负如王者降临,冷静沉着积极进取,
毫无胆怯不断前进,不允许失败的存续……
胜利,是唯一的铁律。』(节录/翻译/改编自网舞立海《降临的王者》)
随着她的歌声,整个林地里的立海学生几乎是集体安静下来。和队训甚至校训一样,校歌带着非常浓厚的军歌气息,虽然少女的歌声不够刚硬,但仍然难掩肃杀之气。在好胜心十分强烈的立海学生心中,如同警钟一般,所有人都收敛起嘻皮笑脸的轻松,怀疑是正副社长要叫集合口令。
说实话,起码没跑调、没破音,没什麽地方可以挑剔。但面对她的这群人,不知道为什麽特别想笑,连真田都没控制住上扬的嘴角。
这种场合,一般都会唱首抒情小调来洗刷形象……唱校歌,而且是很像军歌的校歌,还真像片仓朋和做得出来的事。
本来片仓自己还不觉得有什麽,但看到真田居然在笑,两颊莫名就烧起来。幸好天色够暗,赏萤用的又是罩了红色玻璃纸的手电筒,一时之间也没人发现。
除了真田,因为她眼神里的闪烁和那个晚上一样清晰可见。
「我要回去了。」想来想去还是走为上策,片仓朋和又打算转身就走,这次却被真田拉住。
「合宿禁止单独行动,你就是这点不守纪律。」毫不留情的指责让片仓哑口无言,她甩开他,又警戒地躲开他似乎想拍上头顶的手。「你干麻?」
「没什麽。」真田笑道,觉得自己刚刚顺手打算摸头的动作确实有些逾矩,便送她一个台阶:「时间差不多了,幸村。」
「确实呢。」看得出来好友心情大好,幸村精市笑得颇具深意:「叫大家集合吧。」他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和宫,你带着球经跟真田走一起。」
「喔。」不知道为什麽突然改队型的和宫深雪不疑有他,片仓朋和却再也不愿意跟真田视线接触了。
暂时啦。